第18章 下棋也作弊是吧！18（2 / 2）

钱漪猛地趴在棋盘上，认认真真看了半晌，眼睛都睁大了：“这怎么下的？”

任行笑得非常得体，又非常得意：“承让了。”

身边似有异动。他不动声色转头，将手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钱漪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突如其来的败局已经引走了他全部的视线，自然没有功夫思考任行突然叫人噤声究竟何意。

“不应该啊！”

钱漪还在嚷嚷。眼见棋盘上黑白两片江山厮杀正欢，黑子明显已经步步紧逼，却被白子一招落下，破了整局。钱漪怎么想都没想到，自己堂堂村里五子棋蝉联五届冠军竟然就这样被一个任行打败了，瞪着棋盘左看右看，都没想到任行是怎么下的这步棋。

夏嘉懿的心思却不在这儿。他还一门心思听着任行讲故事，这一下分胜负，也断了任行的话茬，一时有些急了，声声催促道：“快说呀，然后呢？那么卖的？”

任行笑道：“看姑娘这话说的，还能怎么卖的？千里迢迢来投奔我们侯爷，说是自家地三年颗粒无收，家里人都快吃不上饭了，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来求侯爷救他们家一命，总没有升平侯锦衣玉食而家里人渴死饿死的道理。可事实上怎么样呢？后来侯爷派人暗中去调查过，纪掌柜说的话基本上都是假的。虽然并不是那么富裕，但也算衣食无忧。之所以又来三甲城投奔侯爷，只是因为在当地受到了乡绅的排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背井离乡来到三甲城，让侯爷为他们找个事情做。”

夏嘉懿奇道：“侯爷的亲戚，都能被乡绅欺压？”

任行道：“乡绅的权力有多大，姑娘难道不知？当今圣上自打在各城都封了爵，地方上的权力就比此前要更大些。种植、收税，乃至于城府自身，有时乡绅都能加以操控。姑娘是小河村人，应该也知道那里曾出过一位著名的乡绅。他的权力最鼎盛时甚至能够触及先帝身边人，最后被老侯爷连根拔起，才铲除了大景祸患。由此，不能小看乡绅，尽管他们在乡野。乡野里的集议才最骇人。”

“噢，这倒是……”

夏嘉懿勾勾嘴角，尴尬地笑笑。他压根不知道。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小河村人。

小河村这个地方，若他能知道，也只能是从钱漪口中。而不幸的是，这也是钱漪在原著中除了三甲城和皇城之外唯一记住的地方。

小河村不是什么大城市，在风微起势之前，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它在哪里。直到风微造反成功，当了皇帝，他在小河村的故居才成了一个人文景观，每年门票一两银子可以进去随意参观，除了坐坐和摸摸都可以干，让大家都感受一下新帝曾经的天选之光辉。

钱漪打着这样的算盘——既然纪临还没有起兵的意思，就说明风微还没有出现在三甲城。他的命运由三甲城之行作为分界线，需要来到三甲城之后才能声名鹊起，故而现在，他应该还没有打出自己的名声，自然小河村的名号也不可能人尽皆知，不过一个乡野小村罢了，冒个名，也不会有人在意。

所以乡绅这件事，已经完完全全超越了两人的认知。

夏嘉懿接不上话，有些窘迫，只得抬头看钱漪。钱漪研究棋子没研究出来，又听到“小河村”这个关键词，当即肩膀一耸。两人四目相对，完全没有交流出来一点有用的信息，好似被切断的一条鱼，尚在扑腾，可明白自己已经死路一条。

他磕磕绊绊地说：“毕竟，圣上宽宏，体恤百姓……”

容成夫人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们下棋，饶有兴趣，耳朵竖着听任行讲故事，也没说什么话，这回倒是突然好奇起来，开口道：“任公子说的那个乡绅，可是在先帝时祸乱朝纲的奉庄毅？”

容成夫人道：“此前仍旧住在皇城时，曾听家夫提过。听闻奉庄毅娶了芳菲县主，后回到隆德城生活。因为占地风波，故而在小河村置办一处房产，对外便说是小河村本地人，有助于占走那块地。后来他与芳菲县主同流合污，买通了隆德城内数位官员，作威作福，乃至于将手伸到了皇城，兴风作浪二十年……后来被人斩落马下，才断了奉氏之祸。却没想到竟然是老侯爷。”

“老侯爷当年也年轻，不过四十岁出头，虽然皇上没有明确下旨，但老侯爷也接到了皇上的相关意思。”任行微微笑道，“想不到夫人竟然知道这段历史，在下还以为除了侯府和小河村人，基本上便没有人知道这个奉庄毅了呢。”

“以前在家里听说过这人的故事，也不算了解，还得需要任公子多多介绍。”

容成夫人含笑而坐，神色平静。也亏得她插了这句嘴，才让钱漪终于有机会把自己那基本派不上什么用场的舌头收回去。他赶紧低头，做看棋状，假装自己对这个话题没兴趣。实则心里已经砰砰作响。夏嘉懿紧张地看着他，他不能装作不知道，毕竟钱漪还可以说自己流落在外多年不知道小河村的事，夏嘉懿却不行。任行同容成夫人说完话，转头便又看向他，夏嘉懿连忙先发制人，趁他还没开口，便抢先道：

“奉这个姓氏倒是少见。公子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任行笑道：“没事，姑娘想不想得起来的吧。反正奉氏一族已经没了威胁，奉氏之祸已断，当今圣上英明神武，也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再提也没意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说得坦荡，仿佛还包含了些乐观开朗人生道理，可内里意思却暗戳戳。任行是谁，升平侯身边最得力的侍从，最聪慧的助手，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几人的言外之意？估计从夏嘉懿第一个支吾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面前这人应当不知奉氏之名，又正好有个容成夫人知道，阴差阳错把奉庄毅的生平说了出来，他也就顺坡下驴，给夏嘉懿指了条明路，没接着往下谈，为他留足了面子。

一句话像一把橄榄枝，递到他的手边，也抽上了他的侧脸。夏嘉懿鼻尖嗅到了台阶的香气，却又不得不被它磕一嘴血，也只能笑一笑，憋屈地下来。

任行还有事，不得久留，这回来只是看他俩无聊，充当人形玩具来给他俩解闷，顺便把纪氏客栈的事分一点给他们听听，这会儿也该回去干自己的事。几人站起送他，任行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必。他开玩笑道：

“此前侯爷曾说，最怕钱掌柜以礼相待，如今一看，果然事出有因。”

“是我疏忽了。”钱漪猛地闹了个大红脸。

任行道：“哪里哪里，是侯爷想跟掌柜的亲近，不过一切看掌柜的选择。侯爷只是说说，不强求。”他一行礼，低头说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走了。诸位若是心烦，随时找我便好。”

“哎哎哎，你慢走！”

最后还是钱漪送任行出了门。待到看不见这人背影时，他的脸色才猛地一垮，双颊两侧被闷起来的红色还未褪去，不得不抬手狠狠揉两把。夏嘉懿从身后慢慢踱来，看着任行消失的虚空背影，砸两下嘴。钱漪怀疑地看他：“你又想到什么了？”

夏嘉懿干干一笑，说道：“我说，这个任公子真是比想象中聪明，以前还是小看他了。”

“……你说什么鬼话呢，这可是侯爷身边的红人，能不聪明？”

“你也算他身边的红人，我看你就不如何聪明，”夏嘉懿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真以为人家任行就是跑过来跟你聊天的？本质上不还是为了他主子。明里暗里都说的是你对人家侯爷的态度问题，就差写脸上了，真装听不懂，那就是你傻，也没必要再跟侯爷斗，直接从了得了。”

钱漪嘴硬道：“……我那是不知道吗？我早听出来了，可除了装傻还能干什么？他既然聪明，也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凡事都不能说得太满，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着话，两人已走回棋盘处，钱漪的注意力又立即被这只棋盘所吸引，他趴上去又细细瞧了瞧，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却看不出来端倪，只得跟个壁虎似的攀在上面，左看右看，依旧不得要领。

“这一招他到底是怎么下下来的？明明已经把能走的路都堵死了，为什么还能赢？”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容成夫人嗤笑一声。钱漪抬起头，就看到她花朵似的面庞突然绽开，指了指棋盘，笑道：

“掌柜的不妨再数数棋子的数量？”

“数量？”

钱漪不明所以。他将白子一个个捡起来，顺便收拾棋盘，等两边都细细算完了，才发现黑子比白子少了两个，当即一愣。

随即他便明白过来，啪地一直身，无意识地“草”了一声。

容成夫人道：“任公子边下棋边说话，手上早有动作，可惜钱掌柜下了子就专心听他讲话，没留心。”她以手掩唇，实在忍不住笑了，眼瞧着钱漪后知后觉的愣怔样子，欲觉好玩。夏嘉懿更是在一旁大笑出声。钱漪猛地抬头，登时明白了他当时也看清了任行的手法，悲愤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夏嘉懿笑着说道：“人家任行手再怎么快，谈笑间将你的黑子拿了一只又下了自己的白棋，也是两个动作。在他拿你的黑子的时候你就应该发现了，结果你呢仰着脸就知道听，叫他得了手。他再下那只白子的时候你也应该发现了，结果你还是没动静，又叫人家畅通无阻地堵了这条路。这说明什么？世上唯有傻不可破。我们都发现了，就你没发现，那就是你的问题，怪不上我们。”

容成夫人眉眼弯弯道：“看来掌柜的兵法还需好好修行。”

钱漪叫道：“我说他刚刚怎么——”

他气得一哽，回想起刚才任行的那个诡异的嘘声动作，更觉恼怒。

“他才不读兵法呢，”夏嘉懿顶着钱漪悲愤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出声，高声道，“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