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是谁错了?24(2 / 2)
容成夫人非常认真。但实际上,她并不十分激动。她的语气是昂扬的,但却并不是咄咄逼人的。只可惜她这样说是真心话,可钱漪这个局外人听着听着,都几乎能想到任行是怎么想的。果不其然,就在容成夫人大张阔斧地表述了她的意见之后,任行的脸上布满了迷茫,似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样说,于是到最后,容成夫人所得到的,也只有这样的一个回答:
“可是,律法便是这样写的。”
任行道:“偷盗一事,无论大小,无论多少,一盖惩罚二十鞭,并且交由被盗者处理。多少年了,都是这样。”
容成夫人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陌生,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她道:“可是,都不管他到底是为什么而偷盗么?”
任行道:“他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偷盗?”
容成夫人道:“若是没有地方肯收他呢?”
“三甲城这么多机会,不会只为难他一个的,”任行道,“孩子不能去工厂,但是可以学习锻造。女人不能操作机器,但是可以纺织。无家可归者没有房子,工厂里也有屋舍。三甲城需要人们去工作,所以提供的机会甚至够的了一千个吃不上饭的人来顶替岗位。我知道夫人的意思,但这首先是不可能发生的。在三甲城内,只要你想,就会有事情做。”
容成夫人站在原地。她沉默下来,连带着眼神似乎也低了一瞬。任行非常有分寸,点到即止,温声请夫人回去休息,便找个借口自己离开了。钱漪在旁边听了全程,一时也有些愣怔。他不知道容成夫人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当时确确实实产生了某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三甲城确实给了他们所有人机会,但却并没有给相应的道路。
钱漪一个真真正正的“外来人”,在这个世界一点文化底蕴都没有,来到一个毫无归属感的异世界,可竟然也能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寻找到一个开客栈的契机。
是的,三甲城给了他机会。
可同裕客栈已经两年了,门可罗雀,顾客两只手都数的出来,得亏了纪临一直暗中帮衬他(且不论是否是一厢情愿)才稍稍步入正轨。
三甲城给了他接着发展的契机了么?只要纪氏客栈在一天,同裕客栈就必然会被压一头。只要他不对外宣称自己与侯爷是好友,那么纪氏客栈的关系将永远比他更近一层。
是的,三甲城不仅有机会,有友谊,有正直和冷酷的律法,还有亲疏,有阴影,有解决不了的固有的矛盾,有钻空子的人。
钱漪看着容成夫人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心头默然。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可又觉得任行说得好像也没什么毛病。纪临是三甲城的管理者,但却不是大景江山的管理者,律法怎么写的他就怎么干,若是真的手下留情,说不定还得有人一本折子告上京,直接给纪临抹黑一笔。
可他不知道怎么说,只得沉默。容成夫人扶着桌角的手慢慢捏紧了。钱漪能感到她心情不佳,想了想,打算上去和个稀泥安抚一下她,可刚唤了一声,容成夫人就突然一笑,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钱漪一哽。
容成夫人捏着桌角的手松开了。她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你劝我,是不知道怎么劝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劝我自己。其实任公子说的也对,律法就是这样,皇上既然已经确定,便无法再变动。”
她沉思着。钱漪松了口气:“夫人能想开就好。其实任公子说得也不无道理,律法到底是律法,若是此事网开一面,以后必然还会有更多人妄图钻这个空子。今日放了他,明日可还能放别人?大家都不容易。”
容成夫人喃喃道:“是啊,都不容易……”她沉默片刻。钱漪观察着她的神色,已经没了之前那么严肃,但却在眉眼间依稀流露出些许疲倦与哀伤。她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看向溪水园林,突然闭上了眼睛。
“这些东西,那孩子想必没有见过。”
钱漪眨眨眼。
容成夫人轻声道:“任公子说的是,且必然是。律法之所以存在,有它自己的考量。如此多年,皇位的人变来换去,可唯有此法不变,有了它,便有了江山。但——”
她突然勾唇一笑,睁了眼睛,神色平静,口中却像是吞了个钩子那样骇人:“若他便是让这孩子流离失所不得不去偷盗的罪魁祸首,他应当有个什么样的下场?”
钱漪心想自己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当时容成夫人的语气。也许,这一生也是难以遗忘了。那样的冰冷尖锐,如同被磨断了半截的刀锋,冰窟里沉默,却施施然闪着冷光。此人身处于升平侯府中,吃穿不愁,安全保障,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好了,但她却仿佛一刻也坐不住,始终忧心忡忡。
容成夫人绕过他,进了屋去。钱漪本不欲看她,但莫名的,他依旧回了头,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一看就出了神,几乎忘记他要做什么,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脚步声,随之一只手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头。
钱漪哎哟一声,猛地被拍醒了。转头一看,钱三妹那张清丽秀气的小脸正顶眼前,可秀眉微蹙,嘴唇轻张,喘个不停。
好一副美人倦惫图!如果忽略胸前那拉风箱似的疯狂的喘气声的话。
“钱漪!”
美人哇哇叫他。钱漪做贼心虚,一把捂住他的脸,四下瞧瞧见无人在,才松一口气,低声道:“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出卖色相去了?”
他焦急道:“风微怎么样?没被纪凌川打死吧?”
夏嘉懿下意识道:“滚蛋,什么叫出卖色相……”他猛地反应过来,呸了一口,道,“得了,现在不说纪凌川的事了。风微死是没死,可有更大的事情发生!”
夏嘉懿说话磨叽,一有点大惊小怪的就要开始铺垫,钱漪早就习惯了。下意识地,他也没当成什么大事,听到风微没死他就松了口气,顺口道:“怎么了?秦子青又跟你求爱了?”
夏嘉懿道:“侯爷好像遇害了!”
钱漪一口气没顺下,猛地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