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醍醐59(2 / 2)

感觉喊破了嗓子,哪知他根本听不到,我只好用力晃晃手腕,希望这声音能提醒下他,可,他的身影还是越来越模糊。

他是我在这世,唯一的知己,比爱人还亲密了解的男人,不重功利重道义的真丈夫,我忽然不想喊他,不想他回头看到一脸泪水。

他还要去海西,不能赤足推着车入河。抓着竹栏,我竭力要下车。冒着汗,等我终于迈出一双腿,扑通一落地,却没有闭眼前的黄土地——

“何道千!你、你……”灵杰的声音,何时像锣一样,哐哐鸣叫不已。

真想对着他的笑脸,好好问下,可眼皮,要么始终合不上,要么一合就再也不想睁开。

“灵杰,”迷糊中,我也抓不住什么,空荡荡的身体,严丝合缝飘入空气中,根本不由自主。

鸿儿、颖儿,终是没见到,但,李灵杰,我一定要告诉他点什么,哪怕他不听。

“你嗜血,形容短小,脾气暴烈,但我心里,你可爱,可信,可靠,远比很多人值得爱与托付,我在那世,也不会忘记你——”

你是真君子,可惜,后面才认识你。还好,此生有你这个知己。我话一转,费劲提着气,“请你,记我一句话好吗?”

“你说。”冷的雨滴,打到脸上,浮起层层温暖。

“别相信,东西任何一家……”一滴热泪砸下,我再也无力交待他什么。

“何道千——”

带冻疮的粗手,从醇美的热乳酪中,剔出薄薄的一层醍醐,倒进六牙白象灯中。冷寂的明台温暖起来,空无一着的双掌合十,在台前盘腿打坐,垂着大目,高声诵着涅槃经。

问:何道千,你,世间行走十年,所渡有几?所见如何?

我:世间本无我,何由我来度?逝者如流水,孤鸿抹雪泥。

十年前,卷得要死,一次感染,吹得孑然一身,一场风暴,从此毫无建树。十年后,依旧一人,碌碌无为,四个孩子东西两隔,无一在侧承欢膝下。岁月的经历,更是乏善可陈。

问:一切有因缘,众生有佛性,俗子尚能常见无常,我见无我,你的佛性呢?

我笑道:我不信佛,不礼佛,又哪来的佛性呢?

问:一阐提,佛祖最后讲的经,都没能点醒你,余后二十年,你如何在人间证道?好了,你好了,就罢了,冥冥中,自有人点拨你,贫道走了……

我:高僧,我还不知您法号?

诵完最后一卷涅槃经,肥胖的他,敏捷起身,吹灭两旁的醍醐灯,红紫的大手随性一摆——

不用问我,你就是我。

见那一深一浅的背影,我似乎想起他是谁了。

算完账,夕阳早已西下,晚霞俯视着我的脸颊,我低着头走,任晚起的风,拨动一身的丁丁玲玲。真的铜铃之歌追来,他高坐马上,侧着的脸上,是熟悉的静静的浅笑。‘河北入冬早,别临走时病倒了。’扔下一怀冬衣,白马头调转,蓝衫的歌声越来越远,远到一片黄叶遮不见,和凉凉的霜露,一起没入深秋。

蒙蒙烟雨住了,一墙蔷薇,白绉纱上佳,粉知己次之,俏佳人最末。泠泠冷月,攀上嫩嫩的柳梢,蜂蝶嗡嗡赶来闹,充沛的雨水,浸的香气愈加沉郁,我一路嗅过去,头发顺风干着,跟着清甜了许多。‘我羡慕最洁白芳香的那一朵。’怕热的人,说的话,透着柔乎乎的春气。

真是他吗?

罢了,是不是,都已渐行渐远。

一睁眼,亮的天,还有响亮的哭声:“哇——”

“乖,阿娘没事,我们不哭了噢~”他低头抱着小孩子,边轻拍边帮着擦泪水。

如闷头一击,我勉强坐起。见我起来,空同抽搭着,张开手挣开他,他几乎同时躬身,稳稳地放孩子到床前。

“哼~哼~”他从没这么伤心哭过,摇着我的胳膊,好一会儿还在小声抽泣。平常安静还好,一哭起来,跟鸿儿一个德行,不达目的不罢休。

“下次他要哭,摇铃哄就行。”

等他笑着睡下,我擦去黑睫毛上的碎泪花,轻轻跟后面的人嘱咐道。今天这情形,肯定空同身边没灵杰或秋姬。

“我记下了。”他淡淡道,目光移开孩子,越过我,荡到窗外,“你没事吧。”

“没事。”能醒来,没有事,就是有,跟你说,也没用。环视一周,房间弥漫着牛乳的醇香,明台还有油渍的痕迹,除了我们三口,其他一人都没有。

“灵杰呢?”

“我在这儿!”他气喘吁吁,一溜烟冒出来,用头抵着我的头。

“不烫了,还晕吗?可吓死我了,万幸老和尚现了身,做了件正经事!他在跟师父说话,道千你要不要见他?”

哦,何道远。追不到的奇人,今朝在尼寺旁边邂逅了他。我早不奢望回去,如今遗嘱都说了,他却冷不丁地把我推回来。

我摇摇头。

有尼姑进来,跟宇文泰请示了下,他点点头,尼姑唤来外面的小尼,端来一份熬好的汤汁。她刚迈门槛,一股莫名熟悉的味道扑来,我远远地犯起难来。

“病要治,”宇文泰锯嘴葫芦似的,不置一词,激动起来的是李灵杰。

“老和尚为堵师父的嘴,特意给你开了个方,独一份的对症下药,道千,你可不要贻误治疗的机会,这药,接下来还要喝整整一年呐。”

一跳夺起,他端起温度正好的药碗,直接往我嘴里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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