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掐烟26(1 / 2)

林惜岚很混乱。

混乱于赵雾的靠近,混乱于打碎的平静。

湖风吹皱涟漪,泛起倒映的光辉。

然而林惜岚无暇欣赏,只能感到一阵抑郁的乏味和酸苦。

这种情绪郁结于心,长久地磨钝着精神。

从他说出“追求”开始,或者追溯到他背起她时的心跳,抑或是从他踏入困雀山的那一刻开始。

他的出现如此神异,叫难以不多想。

可赵雾说,不是他选择了这里。

林惜岚分不清他话中虚实,只得自嘲一笑,假装坦然。

假装又假装,暗潮汹涌全部湮灭在平静中,最后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是麻木还是释然。

赵雾无法理解。

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林惜岚憋闷于胸的那口气难以舒缓,又无法回答。

低头间,她的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一直到触碰到赵雾。

披在肩头的外套太大了,林惜岚伸出手,快要捻住衣角的时候遽然收回。

记忆的波光浮碎,粼粼折射出叶穗的回眸一笑。

林惜岚曾见过叶穗三次。

第一次是京大湖畔的模糊一瞥,第二次是赵家客厅的寒暄招手,第三次是火车站的天桥附近,她狼狈走在街头,叶穗从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天下了大雪。

林惜岚穿的棉衣很厚,但并不能抵御京城汹汹的寒风,她的帽子沾上雪花,脸颊冻得通红。

她早早提前买好了回乡的火车票,然而天不遂人愿,车票在近期宿舍的一次次辗转腾挪间失踪,寒假眼看逼近,窗口遗憾地告诉她,现下无座也售罄了。

林惜岚有些迟钝地点头,又问起转乘,后面排队的人不耐烦地催起来,她只得失望而归。

路边有人不断铲雪,她的靴子踩在化后又覆盖的薄松雪上,凛冽朔风像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

呼出的气息白濛濛,下半张脸缩在围巾里不敢抬头。

回忆里,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双红色的高筒靴。

没有惊起任何波澜,没有抬头,她只是万念俱灰地擦肩而过。

然而女生回头,竟然主动拍了拍林惜岚的肩。

她穿着价值不菲的长款羽绒服,戴着毛绒绒的连衣帽,明眸善睐,面露慧黠。

“林惜岚。”她笑着开口,“我刚刚喊你,你不回,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林惜岚愣愣地望着她。

女生继续说:“我是叶穗——你还记得吗,我们见过一面的。”

大雪又落了满地,林惜岚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她的面容。

可当她再次站在面前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她呆愣的样子大抵很好笑,叶穗笑出了声,她指了指她出来的方向,问:“你买到票了吗?”

林惜岚眸光微淡,忽地有些难为情。

叶穗看起来一点也不冷,林惜岚也想轻快地笑出来,然而脸颊早就冻僵得做不出表情。

但叶穗并没有为她的沉默感到冒犯。

她戴着女式手套的手从包里挑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时眨眼一笑。

林惜岚鬼使神差地接了下来。

叶穗心满意足:“上次见面太仓促了,都没来得及说话,希望现在不会太迟。”

她太有礼貌,也太过和煦,让林惜岚不禁自惭形秽。

自愧到记忆选择性地忘却她当初是如何回应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订票。”叶穗偏头,“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不是吗?”

如春风过耳,又如寒风呼啸,一点点蚕食着她的自尊。

林惜岚很勉强地挤出一个梆硬的笑:“是。”

她把名片收进口袋,转头见叶穗笑着挥手,飞快上了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路虎。

斑马线外,林惜岚看不清驾驶座上的人脸轮廓。

那一年的春运格外挤,她跑了很多趟售票处,终于在年前抢到了一张水粉色的临省火车站票。

叶穗主动给她订了张直飞云浮省会的头等舱机票,叫她不要有负担。

林惜岚感激地应完,随后通过检票闸,没入了拥挤的人潮。

她的身体被人撞得晃动,腿脚僵麻,靠在茶水间,闻着起此彼伏的方便面香味,伏着行李箱熬过了漫长的长夜。

母亲给她打电话,车厢信号极差,断断续续地,不断问她到哪了。

林惜岚下了火车,颠簸地踏上从临省到云浮省会的客运大巴,又从省会辗转至偏远的县城。

一天一夜,饥饿和困倦不断翻涌,她拖着不灵便的行李,和回乡的农民工混杂在一起。

这是赵雾无法理解的世界。

他的疑问如此浮泛,抓不住一星半点实在。

林惜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地想起那天,就像她同样难以解释自己的混乱。

明明没有喝酒。

湖边的冷风让人清醒。

她能闻到赵雾衣物上沾染的烧烤味和浅淡的酒气。

“你,”林惜岚顿了一下,“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呢?”

她努力仰起脸,赵雾刚来时她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的他说,因为这里需要他。

并不是他主动的选择。

就像他的部门与平澜县扶贫结对,与他的意志毫不相干。

但林惜岚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部门人才济济,偏偏是他。

平澜县贫困村诸多,偏偏是困雀山。

那就做个陌生人,或者平淡的故交。

可偏偏他又说在追求她。

到底为什么呢?

赵雾注视着她,神色凝肃,第一次承认:“我很早就知道这是你的故乡。”

“我很好奇。”赵雾眉目舒展,眸光逐渐柔和,“也想过或许能遇见你。”

但也仅仅是一种可能,林惜岚辞职后和京城断了联系,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去向。

他回答得比上次更加真诚,林惜岚忽地笑了一下。

她迎着微风,刘海儿遮住视线:“要是没有遇见我呢?”

赵雾轻笑一声,认真地思索起来,回:“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不论重逢与否,他都会在此完成为期两年的扶贫工作。

“还是有区别的。”林惜岚若有所思,弯唇道,“没有我的拖累,你的进度说不定更快。”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赵雾确实有在为她操心。

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赵雾却不赞同,望向她道:“分明是我会失去一个优秀的苗语专家向导。”

林惜岚失笑:“那你也会有更好的向导。”

“不一样,你是无可替代的。”赵雾回得自然,仿佛这是一个宇宙公认的真理。

林惜岚抿唇,并不答话。

“我还记得你说过,有些鸟是飞不出去的。”他投来视线,“这就是我来的最大意义。所以,就算哪一天你不想再做向导了也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然后一起往前走,走出去。”

赵雾并非全无私心。

平澜县的名单在列,他特意和部门沟通,申请分配到了困雀山。

“在来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会不会遇见你。但我还是来了,因为太想见你。那天上山很危险,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第一次剥开那层冠冕堂皇的外衣,露出了不那么磊落的偏私杂念。

身后是宝塔波光,眼前是浓重眸色。

这是赵雾极少流露的另一面,林惜岚原本对真心换真心深信不疑,可如今对方的心迹剖明在她眼前,她竟只想落荒而逃。

不管主动还是被动,狼狈的永远是虚弱的一方。

林惜岚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无力苍白,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应半个字。

她无法再保持克制的平静,也无法冷静地驳斥。

所以她大步快走起来,脚踝固定的绷带也不能阻止她,她步履不停,像是要甩掉那些话,甩掉身后的人。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