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白蛇破塔记(十五)36(2 / 2)
天骄国的君主与吕光不同,虔诚地信仰着佛教,久闻大德高僧鸠摩罗什的名号,将他奉作上宾,摆了大阵仗,派出浩浩荡荡的一队使臣,去迎接鸠摩罗什和他的妻儿前来东土弘扬佛法。
此时距离鸠摩罗什和他的表妹成婚已十年。他骑在骆驼上,隔着漫天黄沙看他妻子的脸,有些恍如隔世之感。他心想,又是十年,他和她,又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可他想错了,她并没有陪他走入新生活,她在途中患上了热病,像一泓孱弱的清泉一般,彻底枯竭在了无边沙漠之中。
她临终之时,随行的使臣一片叹息,两个小孩子哭得揪心。
“阿,尊贵的龟兹国王女,大德高僧鸠摩罗什之妻,这朵来自佛国的美丽娇花,终究是无缘让东土之人得见她的光彩么?”
“可叹啊!这温婉敦厚的善女人,竟不得享受长久的福泽!”
“母亲,你不要睡,我们很快就到东土了,我们去请最好的医师,一定能治好你……”
“母亲,你看,渡过前方那条大河,我们就到了……”
或许是这些叹息和哭声惊醒了她,躺倒在毯子上的美丽王女从昏迷中醒来,回光返照般地爬起来,向鸠摩罗什招了招手。
“表哥,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一轮寒月照在沙漠上,将沙漠照得比镜子还亮,而她那双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眼睛,竟比这沙漠的白光还亮。
鸠摩罗什走过去,看着她,竟有些莫名的气虚。
“表妹……”
她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其实,我要死了,你松了口气吧?”
她的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他惊惶无比,急忙否认:
“不,我绝没有如此念头!”
她那变得冰冷的手,蛇一样地缠绕在他脖颈上,苍白的嘴唇上,浮现出一个比这沙漠夜风还要冷的微笑。
“你有。我死了,你便不会再被欲念牵绊。你是这么想的吧?”
他身子一僵,没有再言语,痛苦地闭上了眼,避开她逼视的目光。
但他避不开那魔音一样缠绕在他耳边的诅咒。
“你不会如愿的,我会一直缠着你,像蛇一样,紧紧地缠着你。”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话。
他心中一窒,猛然睁开眼,眼前的她却已凭空消失。
只有她留下的蓝莲花项链和红珊瑚手串安静地躺在毯子上,提醒他一切并非幻梦。
他把她的遗物收好,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叹息了一声。
“……孽障。”
可是当身后的使臣和他的两个孩子讶异地问他,为什么她的肉身会消失,他却无比平静地回道:“尊贵的龟兹国王女,我的爱妻,已经坐化,前往西方极乐世界了,故此不见肉身。这是她的至福。”
……
记忆中的情绪过于沉重,等樊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涔涔,并不自觉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不住地抚着剧烈跳动的心口。
她不明白,现在的鸠摩罗什是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着和他妻子神似的美人小莲。
她只能确定,在蛇眼中的记忆里,他面对妻子的死亡时,那种窒息般的痛苦是真实的。因为在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段记忆中,涌入她意识的,是他的情绪。
可是,这并不代表,这些记忆都是真实的。
人类会有意无意地篡改让自己不堪回首的记忆,或许他也不例外。
他最大的弱点和心魔,必然藏在这些记忆里,必然跟他的妻子有关,但真相究竟如何,还需要她进一步探索。
这只多头蛇拥有他和妻子的记忆,会不会也能对他和她之间的专属称呼,做出反应呢?
她试探地对着那多头蛇叫了一句:“表妹?”
多头蛇毫无反应。
但鸠摩罗什门内的讲经声忽然停了下来。
樊谷有种不好的预感,顾不上许多,转身就跑。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门内飞射出许多根银针,像长了脚一样追着她而来。
幸好那银针有“咻咻咻”的音效,她听着声儿避开了不少,但还是中了招,十几根细如牛毛的针刺在手上,背上,又疼又麻,让她跑着跑着就脱了力,恰好滚下一个长长的台阶,直接滚回遇上小莲的蓝莲花池旁。
多亏了穿在居士服里面的白月护甲,多亏了伤立愈药水还在有效期内,她被针刺的难受劲儿没维持多久,滚了那么多级台阶,膝盖肿得厉害,头痛得像是被爆竹从中炸开,也只是躺了几秒,晕了几秒,就伤痕全消伤痛全无地满血复活了。
吃这一回亏也不算毫无收获,毕竟知道了“表妹”这个词对鸠摩罗什来说是禁忌。
她从地上爬起来时,脸正好对着那满池的蓝莲花,不经意地一数,发现数量是十一朵。
十一……刚才的多头蛇也是有十一个头。
十一朵蓝莲花,十一个头的多头蛇……
这个数字,在“降魔僧”的剧情线里,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
她并不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在逢昌国的文化背景里,“成双成对”是好意头,“形影单只”是不祥的,因而单数一直没有双数受欢迎,遑论是“十一”这种极少用来预示祥瑞之兆的数字,出现一次是巧合,两次就可能是意有所指了。而且蓝莲花跟多头蛇,和鸠摩罗什都有很深的联系。
见到跟着她跑过来的封三娘和青青,樊谷嘱咐道:“我们等会儿兵分两路,我去听鸠摩罗什开坛讲经,你们在这寺里四处转转,看看可有什么东西,是符合‘十一’这个数的,记下来先来告诉我,莫要擅自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