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51(2 / 2)
舒夏夏又叹息道:“纵使大家如此说,那仆固仍不无辜。他虽因着驸马都尉的身份不敢长时间徘徊乃至留恋教坊,而我却已听说他会在邀女同游之时强行侵犯,光天化日无人在侧,那些姐妹们回来便是说了也无用,只我们这同为教坊之人彼此知道罢了。”
“若他真的久留长安,只怕暴虐不下明王。”舒夏夏狠狠道。
陆崇来与她辞别,她便请陆崇代为转达对玉娘的牵挂,并邀请她母女二人同来长安游玩,见陆崇面色犹疑,便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还得等五妹妹生育之后再说。”
陆崇面色更是凝重,自从圣人公布了将他二人贬回原籍的消息,他一面卸下心头大石,一面又忍不住暗暗忧心,此事闹得这样大,只怕身在凉州的阿荔早晚会知道,虽有舒夏夏的书信,仍不知她会信自己几分。
李舟暂居长安,陆崇与仆固少阳便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与他挥手告别。
李舟道:“别君去兮何时还?”
陆崇坐立马上同他拱手笑道:“终有一会,凉州等你。”便与仆固少阳策马而去了。
仆固少阳此番进京,本也是领了乃父的教导,然而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贬出京,心中恼怒之余也不免怀疑,且仆固克难对他另有嘱托,故而定要与陆崇同行,跟着他去了凉州再回自己的安西都护府中。
陆崇自西出长安便一直沉默不语,每到驿站不及天亮,就要再度出发。原本十来日的路程愣是被他们六七日便赶回凉州城下。
凉州城东门口,魏风正在等待他们,见到陆崇便远远策马前来,道:“恭贺将军平安归来,解了长安的围困。”
见他不说话,便突然想起,轻声道:“夫人反应厉害,被玉娘接回家养着了。夫人没办法出门,便日日遣我在城门口等候,只是没想到将军这么快回来了。”
魏风喜悦之情不可言表,仍注意到了陆崇沉默的神色以及一旁陌生的仆固少阳。陆崇淡淡道:“知道了。我有空便去看她。”
说着便与仆固少阳一同进城,回了将军府。仆固少阳在马背上高高眺望着凉州熙熙攘攘的街市,道:“从前随父亲来过几回,却从来没有长留此处,今日一见,果然丁将军及陆将军将凉州城治理得很好。”
陆崇笑笑道:“令尊曾担任凉州节度使数年,自然也是在仆固将军的苦心指导下才逐渐有了如今的凉州。”
仆固少阳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听你那副将提及夫人,只是陆将军好像并未娶妻吧?”
“没有。”陆崇道。
“既是将军的红颜知己,为兄便更想一看了。咱二人因着红颜被贬出长安,也算是有缘,将军藏在凉州的美娇娘,可不许吝啬哦。”
远远地便看见玉娘家的大门敞开,必是为着迎接他的缘故。一旁的一处矮墙上蔷薇花已经盛开,还记得初次攻下河源郡回城的夜里,他握着舒五冰凉的指尖,向她细细道来心中的思念。如今冬去春来,本是春天的繁华盛景,他却没来由地升腾出一阵凉意。
一处坐塌被玉娘与从前的侍女金慈协力搬到院中,玉娘拿来厚厚的被辱垫着,自己坐在上面试了又试,加加减减多次才终于将坐垫铺成满意的厚度。又怕阳光刺眼似的,指挥金慈将凉棚搭上,将那一直用瓮温着的银耳燕窝小心端至矮桌上,放掀起帘子去里间叫舒五出来。
然而陆崇一看之下差点落泪。
从前舒五虽瘦,却仍是玉润可爱,伏在他怀中更是温香软玉,如今不过离开两月不到,她却似形销骨立一般。面色苍白不施粉黛,金慈欲上前搀扶,被她摆摆手拒绝了,独自拎着裙角出了内室,缓缓行至凉棚下的软榻上。
玉娘在一旁还未开口,舒五便已捧起那一盏温热的汤羹,道:“从前便是逼着自己多吃,适才听魏风道将军回来了,我便更要多吃点不让他担心。”
说着便舀起一匙送进口中,然而还没喝几口便侧身伏到一旁哇哇大吐起来,玉娘爱怜地拍着她的背,道:“虽已足三月,仍是呕吐不止。我小五怎么这般艰难。”
陆崇看的心肠俱碎,呆呆地站在原处。
院内跑来跑去忙活着的金慈已经抬头看见了他俩,惊呼一下,玉娘与舒五便同时抬头望向了这边。
陆崇踮起沉重的步伐还没有走上几步,就瞧见舒五已经顾不上许多,克制着脚下的步伐便奔向他这里,四目相对,俱是含泪,陆崇轻抚她秀发将她揽进怀中。
感觉前胸一片温热的潮湿,他欲捧起她的脸,便瞧见她已是欢欣的神情,陆崇欲言又止,一旁的仆固少阳已经看着他俩,笑道:“这位便是陆兄在凉州的红颜知己吧。”
陆崇已放开舒五,此刻舒五退后一步,远远朝仆固少阳行了一礼,他微微颔首以示回应,又转身朝陆崇耳语道:“风尘女子为陆兄怀孕生子,陆兄真是好手段啊。”
陆崇亦笑道:“愿意生就生,左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舒五见他俩耳语已知不同寻常,且那人虽佯装低语,一字一句仍是落进了自己耳中,故而一颗心已是凉了半截,又听陆崇那样回答,便如突然溺水般失去了转瞬的呼吸,良久望着陆崇,道:“舒五未听清将军的话,将军可愿直言相告。”
陆崇笑了笑,道:“无妨,你只管安心将养,其余的无需操心过多。”
陆崇看见她眼中的光芒一瞬间暗了下去,仿佛此刻穹顶之上的太阳突然被乌云挡住,身子立时便冷得如坠冰窟。
仆固少阳听见二人对话,已经止不住好奇笑道:“原来凉州的红颜知己也叫舒五姑娘啊,只不知陆将军是偏爱名字,还是偏爱这挂的美人呢?”
“长安的舒五姑娘听了,不知是庆幸,还是会暗自埋怨陆兄呢?”仆固少阳道。
他此前从父亲处留意的消息,并未言及陆崇是同他一般有这风流癖好的人,故而陆崇在京城不顾身份对他贸然出手令他猝不及防,同时也不由得疑心重重。
现下见他二人如此,心中已信了大半,又记恨着到底是陆崇连累他丢官,便更加想看好戏,道:“这凉州的美人若是有孕不便,陆兄还可写信将那长安的美人召来作陪啊。”
“长安路途遥远,若仆固兄亦想,陆崇便随兄长一起看看凉州的异域绝色,双楼处的十八姑娘就更加艳丽且有趣儿。”陆崇说着,便随仆固少阳一起笑了。
舒五已在他身后将门重重地关上,陆崇在心中喟叹一声,竟是自己亲手将匕首插进她心里。
仆固已大笑着,与陆崇策马离开。即便陆崇真的没有其他意图,看着害自己丢官的他有此刻的窘境亦是觉得心情欢喜。
是夜罢了宴饮,陆崇便悄悄地回来看望舒五。然而玉娘已经等候多时,面色冰冷立在门外便对他道:“小五说感激将军从前心意,将军如有新欢,从此之后便可不再登门。她亦不会纠缠。”
陆崇沉默地听着,玉娘又狠狠道:“若将军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们,从前也用不着编那些话哄我们。将军知道小五过往,一个眼神便可叫她离开。”
门在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他听到里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室内似有片刻的慌乱,继而慢慢地安静下来。良久夜空中响起了遥远的宵禁鼓点,及至宵禁之声逐渐停歇,他再想屏息去听,里面已经没有了动静,连烛火也是一瞬间被吹熄了。
陆崇久久地立在门外,想起从前便朝着那夜色中仍明艳的蔷薇花墙走去。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飘过,道:“是你吗?”
陆崇哽咽,几乎扑到拿出矮墙边,将手伸进空隙中去寻她的,慌乱道:“是我,阿荔。”
又柔声:“阿荔你不要伤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此时无法细说,但你信我。”
“好,我信你。”舒五道,像是虚弱的笑了一下:“你只需回答我,在长安,你有没有?”
沉默。
良久,有裙摆拖在泥土上发出的扑簌声,渐渐远去。此刻陆崇才意识到,这扇门似是永远对他关闭了,而他此刻并不能将实情直接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