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灯(一)4(1 / 2)
山烧浸染天边,像燃了场大火,长风卷几片残叶助长火势。
我摘掉发丝上挂的细碎叶片,说:“知道为什么你每次来找茬,我都不搭理你么?”
敦实似铁塔的小胖墩摇头。
我说:“师父教过我一句话,叫‘忍小忿而就大谋’,听过么?”
小胖墩再摇头。
我说:“那你知道什么?”
小胖墩说:“我知道你师父名不正言不顺靠脸上位。”
我一拳揍上小胖墩的脸,两行鼻血缓缓流下。小胖墩捂脸,瞪大眼睛看着我,哭了。
我说:“我师父还教过一句话,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因斗殴滋事被罚三戒棍,外加禁足十五天。月闲清闻之,逃了早课专程陪我——主要目的是给我上药。
我哀嚎得凄惨:“九姐姐你轻点轻点啊啊啊!!”
月闲清动作残忍,语气温柔:“别动,很快就好。”
等熬到他所谓“很快就好”时,我已疼得没力气哀嚎。
我奄奄一息抗议:“月九啊……实话说,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月闲清故作惊讶:“哎呀,被发现了。”
我强撑着翻身,脸朝墙,只把伤痕纵横的背留给他:“你出去。擅闯女弟子闺房,信不信我告诉小师叔?”
“得了吧,”他坐在床沿,慢条斯理地收拾散落的草药绷带,抽空撸了把我的脑袋,“小师叔首先会怀疑你是不是又被我阻止,作妖未遂,打算先发制人抹黑我。”
“哇这思路真是清晰完整天衣无缝……嘶。”
我倒吸口凉气。月闲清条件反射伸手揉搓我肩胛,熟练得让人心疼,一眼就知道是被使唤惯了。
从小到大我常为种种原因挨戒棍,也不知他从哪听的风声,每每我挨完罚,他准会候在戒律堂门口,等着背我回去。我们尚在垂髫之年,月闲清身量不及我,脊背也清瘦。我蜷在他背上,双脚一路蹭着地面,后背火烧火燎,前胸硌得怪疼,因而时常怀疑他是小师叔派来折磨我的细作。
上药的事也是他管——尽管他是男的,但我们的年纪未满两位数,谈何男女大防。掌刑堂的小师叔明示暗示多次,说“你九师弟的手是拿笔杆子的”,教我别成天带月闲清厮混,白瞎了棵好苗子。我从不听她的,隔日横着从戒律堂出来,还是由月闲清背回去。
月九此人,上药粗暴至极,按摩的手法却温和娴熟。我舒服得眯起眼,含糊不清道:“月九你真好……待我习得绝世武功、成一代女侠后,定要找八个面首,全找你这样的……”
月闲清奇道:“原来师姐虽不思进取,却胸有大志?”
我说:“那倒没有。当女侠是附带,养面首才是真的。”
月闲清狠掐我一把:“算我看走了眼。”
其实我这九师弟生得确实好看,乌发如漆,唇红齿白,面若好女,当初见他第一眼,我误以为新来的九弟子是个漂亮姑娘,献了一日殷勤,结果被“九师妹”揍得躺足半月。后来发现他比我年长几天,遂以“九姐姐”称之。
我掐灭床头燃着的安神香,正色道:“九姐姐,你给个准话,到底嫁不嫁?跟了本姑娘,保准你吃香喝辣。”
月闲清笑倒在床:“别了,我造多大孽娶个祖宗?”
我想了想,说:“也是,你书读得这样好,断不可能跟着粗鄙武夫,万一你金榜题名中状元,那是要娶公主的。”
我忽地想到了什么,吃吃笑起来。他不解,问:“你中邪了么,笑什么?”
我憋着笑说:“然后,你新婚之夜挑起公主的红鸾盖头,公主会不会说……哈哈哈咳……”
月九奇道:“说什么?”
我用仅剩的一丝理智道:“说……你可是女扮男装来寻你的李郎,噗哈哈哈对不起我忍不住了……”
月闲清昳丽的五官僵成块儿石头,估计是用上了毕生的涵养才没破口大骂。
我生长的地方叫有坐山,拜入的师门唤有坐府。起初我以为仅是祖师爷没文化或取名废,后来偷翻派系谱,才发现开山鼻祖打头,往后每任掌门的俗名道号无一幸免的难听。
这事儿给了我两个启发:一,我是要当掌门的人;二,九姐姐他一定当不了掌门。
对此月闲清不甚在意,他说他来有坐府仅是因为这里开设学堂却不收钱。我在有坐府住了八年,几乎不上早课,很不理解他的动机。他又说,来有坐府后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是读书习武,二是陪我鬼混。我俩对着皇天后土拜过把子发过誓,誓要搅得整个有坐府鸡犬不宁——誓是我发的,他本不答应,被我强行摁着脖子拜了下去。
于是春草吹又生的时令,以月闲清为首的江湖后浪们照着既定的生长轨道拔高,我这种半道长歪的野孩子叼根草茎,漫山遍野疯跑,以自削的木剑戳树枝,拿圆扁石块儿打水漂。
石块儿轻盈地跃起,“扑通”坠下,半圈水花都没见着。我懊恼,后悔当初没仔细看月闲清怎么玩。朝晕浅浅,透过树叶的罅隙,细密的金粉晃了满地,被一只云履踏得粉碎。
“你不会使巧劲。”云履冷冰冰开口。
我愣了一瞬,循那双云履向上看,看到烟青色锦缎裙面儿,再往上是一张稚气未脱的俏丽脸庞,泼墨眸子含情,又无端令人生冷。
我说:“哎大妹砸,你长得好像……”
她说:“嗯?”
我说:“你是不是那个……”
她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