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5(2 / 2)
九月,洛阳陷落,贺兰乔掳梁帝。次月,贺兰乔称帝,国号为燕,年号为元康,立三子乌里其为太子,七子绍布为齐王。
元康三年中秋。
塔弥尔嫁作太子妃已有三载,好容易趁着节庆出宫,与家人聚一聚,未料遭遇西境匈奴攻入京城,塔弥尔就这样在闹市中走失。
嗜血的匈奴铁骑踏破洛阳的繁华,四周哀嚎盈耳,火光冲天。塔弥尔矮身躲在遮蔽物后,心中念起一大早去西大营巡军的丈夫,不知其是否与匈奴有过鏖战。
“塔弥尔——”
一道不算熟悉的嗓音。
塔弥尔疑惑回眸,竟撞上匈奴士兵的兴奋面容,离她只有咫尺距离!
“噗!”铁器没入血肉的声音。
那匈奴士兵朝她高高举起的双手如软了的面条一般倏地垂下,人也应声倒地,左胸插了一柄长刀,正中心口。
尔后塔弥尔身形一晃,被有力的臂膀捞到了马背上。
鲜衣银甲,高束的马尾,戴了一副银制面具,是……乌里其?
还未待塔弥尔看清,少年将军已将她的身子摆正纳于怀中,手臂箍在她腰间,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少年人狂跳的心是为一种叫做失而复得的情绪。
再晚一点,他可能就要失去她。
“塔塔。”
电光火石间贺兰圭已经决定顺应塔弥尔的误认,装作兄长。
这也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昵称来唤她,简单的两个字因为叠字而显得柔软可亲,少年心间顿时漾出一片缱绻。
“乌里其?你没事吧?”金乌几乎被大地吞没,天幕呈现出静谧悠远的深蓝,沿街店铺大多都匆匆闭户,鲜少有灯笼照明。塔弥尔往后缩了缩,觉得丈夫今日好似有点怪怪的,但具体怪在哪儿说不上来。
贺兰圭压低声线,“没事,我先送你回楼府,再入宫护驾。”
听了此言塔弥尔不做声,良久才回了个嗯。
贺兰圭也是这时才发觉,塔弥尔瘦得厉害。她自小就好动,吃得多消化得也快,是很健康的体型,骨肉停匀,可现在怀里的她,消瘦得过分。
这几年太子守京城,他与其余几个兄长四处征战,每年只在元日的时候于宴会上见到塔弥尔,远观起来只知道华丽的衣裙包裹着她,竟没发觉她的变化。
“在东宫过得不舒心吗?”
贺兰圭忽然问。
与此同时,马匹旁倒下一个匈奴士兵。塔弥尔甚至没看清贺兰圭是如何出手的,只见到他往回抽刀,银光之后是温热而腥气的血幕炸开,幸好他策马疾驰快速掠过,未被鲜血溅到。
塔弥尔怔了一瞬,听到身后那处头颅落地的闷响,她脸色顿时煞白煞白的,几欲作呕。
未得到塔弥尔的回答,贺兰圭心事重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停下来,问问她这几年在东宫过的是什么日子,怎的如此憔悴。
亦想告诉她,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被人欺凌的绍布,他也可以挽弓搭箭上阵杀敌,甚至他的武艺比兄长更好,就连父亲都夸他比兄长果决。
“塔塔。”贺兰圭一边砍杀,一边带着塔弥尔突围。
他特意把缰绳往她手里一擩,低声道:“你来驭马,身家性命交给你了。”
塔弥尔面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我记得一条近道。”
三岁就开始接触马匹的她,双手一握上缰绳那种熟悉的掌控感立马回归,刚才被异族吓得发软的双手也在此时有了力道。
深蓝的天幕完全过渡为沉静的墨黑时,他们终于甩掉匈奴人。
楼府大门紧闭,在叩响之前塔弥尔突然转过身说:“乌里其,你给我吹一吹吧,好疼。”
她把自己的右手举到少年面前,忽然见他微微侧了身。
真是奇怪,刚才那会儿,怎么觉得他的眸子是碧色的?
塔弥尔微微歪着脑袋,踮脚去看他,“今天怎么戴面具了?”
贺兰圭随口扯了个谎圆过去,又垂眸快速拉起她的手,往手背擦伤处轻轻吹拂。
“嗯,好多了。”
塔弥尔惶惶不安的心终于得到安慰,却也知道丈夫心里还惦记着宫里的事,便未做挽留,往他的面具上轻啄了下。
“你快忙你的去。”
直至楼府的朱门被打开,塔弥尔被家仆迎入门去,完全没了踪影,贺兰圭才迟缓地收回视线。
他的耳廓早已翻腾起热气,银制面具下蒸烫无比。
自跟着父亲起事以来,常年混迹军中,他时时能听到一些扰人心迹的荤话,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也偶尔做过旖旎的梦,醒来总是怅然良久。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的被塔弥尔亲了,他竟会如木人一般傻在原地,毫无动作!
虽然并未碰触他的皮肤。
虽然她是将他当做了乌里其。
贺兰圭仍立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好似有巨浪狠拍堤岸,团团浪花撞在礁石上,成了柔软细腻的白沫,四散开来。
“绍布!”
蓦地,一道带有愠意的嗓音戳破了贺兰圭的缱绻幻想。
贺兰圭眉峰一凛,抬眸看向巷角立着的兄长。不知他在那儿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
月光汩汩,远处匈奴人的喊杀声渐歇。
连绵的屋瓦下,兄弟二人相对而立。
“绍布,我想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出奇的,贺兰圭完全没有被撞破的难堪。肖想自己的嫂嫂已不是一日两日,他深知阴暗总有被揭开的时刻,这样的心理准备早已做好。
“如你所见。”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贺兰圭便侧身闪过,避开兄长的一记直拳。
贺兰圭挑眉轻笑,“前几日二哥说你三年没上战场,疏于武艺,我还未尝信过,现在看来确有其事,一点力道都没有。”
乌里其的喉结动了动,余光瞥向楼府大门,因了京中出事,那扇门仍是紧闭着的。他心中庆幸,这样的脏事不该让塔弥尔知晓。
下一拳,结结实实地痛击在贺兰圭的面部,将面具打出一个凹形。
乌里其都不太记得自己上次说脏话是何时。但挥出这拳时,确实有从心底激发的一句脏话,送给他的弟弟。
满载的情绪使得乌里其眼睛充血,双手淡青色的筋脉起伏跳动。
“你若对我不满,大可以冲我来。”乌里其紧盯着弟弟那双碧色的眼眸,此刻他不再是需要多方顾忌的储君,而是为妻子为自己出气的男人,“绍布,我警告你,别再招惹塔弥尔!”
“兄长很自信么?”贺兰圭顺口问了句。
却不料这使得乌里其的怒意熄了不少,眼中尖锐的冷色也褪去,他仿佛站在高地俯视山脚下的人一般,微笑着对弟弟说:“塔弥尔是个很好的女子,喜欢她的不止你一个,但塔弥尔只会选择我。”
尔后,甚至都没有看弟弟一眼,拂袖而去。
这确实灭了贺兰圭的嚣张气焰。
因为他知道,乌里其所说,确实如此。
喜欢是个很玄的东西,他至今不知自己为何喜欢塔弥尔,却知道塔弥尔不会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