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妖言土(三)7(1 / 2)
那日许听澜将莫子占从牙山城带回宗门后,像是终于记起自己潦草地收过这么个徒弟似的,总算没有继续把他交由其他弟子看顾,而是领着他一路踏着风雪回到藏岁小筑。
在刚入宗门的这一年,“冷”是莫子占对藏岁小筑唯一的印象。
他双手环抱拉紧了自己身上披着的裘衣,将自己裹成一个绒球,亦步亦趋地跟在许听澜身后。
抬眼是漫天星辰,星辰之下是那位一身轻薄氅衣,浑身潇洒凛然意的仙尊。
莫子占本就对许听澜存了清冷孤高的印象,此时看他穿着如此单薄,对比起自己裹得圆滚滚的模样,便更觉这星玄仙尊或许本身就是块凝了千万年的寒冰,所以才能如此不惧风霜。
许是在惩戒他心里暗地里对仙尊的大不敬。
莫子占还在胡乱想着有的没的,一个没注意,脚下打滑,他便脸着地、背朝天地趴倒在了石阶上。
许听澜察觉动静,一回头,入目就是由自己的小徒弟变成的一摊毛茸饼。
幸好石阶阶面够大也不陡峭,莫子占只是稍微吃了点疼。
他哆嗦着爬起来,正低头捂着脸想给自己揉揉,面前就兀然出现了个龙头,距离他不过一尺,骇人的口齿吐着浊气,吓得他差点再次脚打滑。
后来莫子占才知,这是许听澜请出的神主「亢金龙」。
这条威风凛凛,光看一眼便让人心生出畏惧的金龙围着他绕了一转,随后硕大的龙爪一把将他整个身子给勾住,像提溜小龙崽子一样,飞身向上,将他一路提溜到了藏岁小筑的院子里。
把他放下之后,「亢金龙」很快就消了踪迹,但莫子占却还呆愣在原地,不敢上前挪步,也不敢向后退去。
好一阵,许听澜才不紧不慢地走了上来,淡淡道:“跟上。”
这一声像符令一般,莫子占霎时回过神来,小跑着跟他一路拐入藏岁小筑的书房里。
他虽已在这里住了快有十天,却还是头一次进到许听澜的书房里来。
只见在许听澜跨过门槛的瞬间,房中顿时灯火乍起,点出一片通明。
放眼望去,这书房比起莫子占现下所住的房间要大上许多,物件摆放都十分有序整齐,只有那挂得满屋皆是的纸绢长卷,给此间添入一点人气。
他偷瞄了一眼长卷上写画的痕迹。
嗯,半个字符都看不懂。
莫子占怯怯地将视线收了回来,低下头开始数起脚下木板地的木纹来。
许听澜没有理会他的这些小动作,兀自地走到其中一个书架前,眸色沉静地扫过架上的书册,问道:“可识字?”
莫子占点了点头,又忽然意识到,即使是仙尊,背后也不会长眼睛,于是改作小声应答:“识。”
他从未离开过大荒,也从未有过机会能读些什么,所以按理说莫子占本该是不识字的。
可他偏偏就是识得。
心想,许是他这身皮肉的魂灵其实并没有全消,还留了些许残识,故而才让他捡了这么个便宜。
“识得便好。”许听澜画了个简单的符,指尖微勾,从架上引出三卷书册,将其逐一在莫子占面前展开,“书上所记为八通五常,可作道法蒙学,你先识读。”
顿了顿又继续道:“堂学的内容过深,学不懂是常事,若被仲吕说了,不必放在心上。”
莫子占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墨字,片刻才反应过来,许听澜这是在宽慰他。
这些日子他被师兄师姐们带着一块去上了堂学,但是根基太薄,什么都看不懂,没少被仲吕仙君劈头盖脸地责骂。说他见识短浅,就是井里随便捞只青蛙成精,都要比他有修行的资质。
若非不敢,他或许就跟其他师兄师姐一样被骂哭了。
想着,莫子占猛一抬头,视线对上的是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正朝着自己逼近。
虽说已过了一日,但在牙山城时,那种令他绝望、窒息的恐惧却未能散尽,反倒在此刻卷土重来。
莫子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许听澜的动作。
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开始瞻前顾后地想,他会不会因此而惹怒许听澜。
以往他惹怒帝鸠,一般都会面临一顿毒打。
浸了魔血的售牙扎在他这凡人之躯上,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烧疼,能见他所有的理智都摧残殆尽,直到他跪趴在帝鸠面前叩拜着祈求原谅,才有机会让这酷刑停下。
一想到这,莫子占脸色煞白地盘算起,他现在折回去,重新将自己的脑袋钻回许听澜的手心下,是否有可能免受责罚。
刚下定决心,抬头却发现那人已泰然地将手收了回去,根本不在意他的这一闪躲。
不恼是件好事,莫子占不知为何心口泛出了些许失落。
“需测你骨龄,才好作日后修行安排。”
说着,许听澜从芥子中取出一片龟甲,令其跃过书册,浮到莫子占面前,而后娴熟地排出斗数命盘:“你既不愿被我触碰,那便换一种方式。”
许听澜神情淡淡道:“点下这龟甲。”
莫子占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只是顺从地将手放在面前的龟甲上。
龟甲骤然在他面前燃了起来,但莫子占却并未抽回手,他甚至意识不到被这么烧着有哪里不对。
除却“牙刑”,他偶尔也会被帝鸠嫌弃说“人躯碍眼”,要求他整个人站在灵火之上,任由其灼烧。哪怕皮肤被烧至焦黑,未得允许,他都不能动弹。
只是……龟甲上的火焰没有半点灼人,反倒有些清凉。
后来莫子占自己尝试推算时才知,原来龟甲上的火是实打实的,他当时不觉得灼人,只因许听澜早早就用灵力将他的手给护住了。
命盘与龟甲相照,很快就勾勒出莫子占的星阵。
许听澜并未过多在意星阵所示,他给算这一卦,单纯是想以此来反推莫子占的准确岁数。
这法子颇为麻烦,简直是杀鸡用上了宰牛刀。
他不在意星阵,有人在意。
等他推算完,就见莫子占梗着脖子,眼中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斗数命盘,似乎是好奇,但又不敢出声询问。
许听澜:“想知这是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