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15(1 / 2)
这是纪淮澈第一次听她说起自己的母亲,他有些意外,看向她:“她也是检察官?”
赵清浔噙着唇角淡淡道:“她是律师。”
“她主要代理的是刑事案件,有一次接手的案子很出名,还上了当时的社会新闻,她代理的是被告人一方。”
“前面的工作都很顺利,直到公诉时她被诬陷伪造证据。”
提起自己的母亲,她似乎很自豪,话不自觉多了起来,尽管这并不是段美好的回忆。
“那是她职业生涯中的最大危机,而且因为那件案子太知名,当时的舆论发酵很严重,说她为了钱颠倒黑白,职业道德沦丧,给杀人犯做伪证……如果罪名成立的话,她可能会入狱。”
她安静片晌,继续平静说:“从小她在我眼里一直无所不能,虽然有时候会显得她很强势和不近人情。但那次很惊险,她差点儿没有挺过去,最后是负责公诉的检查官发现原告方做了手脚的证据,被告人被判无罪。”
“以前我也想像我妈妈一样做个律师,但在那件事之后,我逐渐改变想法。”
赵清浔倚在沙发上撑着头,无声笑了一下,“律师是为某一方辩护,检察官是代表公正发声。我觉得后者更适合我。”
纪淮澈静静凝视着身旁的人,她的侧脸与九年前的少女渐渐重叠,他脑海中关于她的拼图又完整了一块儿。
能容纳全年级学生的阶梯教室里,少女穿着白衬衫与百褶裙,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声音清晰回答外教的问题:“”
后排她班上的男生怪声怪气起哄。窗边的少年靠在椅子上远远望着她的身影,手里的笔越转越慢。
盛夏的蝉鸣与光影交缠,与她的脸庞共同构成他的专属记忆。
他浑浑噩噩的人生仿佛在那一瞬间照进光亮,只有他一个人知晓。
那天晚上回到家,纪淮澈翻出了柜子里尘封许久的飞机模型,小心翼翼擦掉表面的灰尘,指腹轻轻抚过上面凹凸的摔痕。
江瑜进来叫他吃饭时见他又翻出来这些旧东西颇为不悦,蹙眉讥讽:“又要上天啊?纪飞行员?”
纪淮澈没有回话,起身走出房间。
江瑜跟在他身后不依不饶训斥:“你现在马上高二,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别老让我提着你耳朵重复。成绩差还不知道用功,整天跟谢景湛混在一起你好意思吗?人家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你呢?你能不能也争点儿气别让我每次都是在成绩单上从后往前找你?”
他倏然停住脚步回头,餐厅里的气压随着母子两人的进入低沉下去。
在教育孩子上纪海舟一向不占发言权,大事小情都听老婆的,一如往常没有开口表态。
桌对面纪嘉屿小心看了眼他,似乎有些忌惮他的脾气。
从上中学以来纪淮澈跟江瑜间长期剑拔弩张,他喜欢飞机,她就把他的模型全都摔坏,他讨厌比较,她偏要将他跟别人家的孩子比得一无是处。
两人因为这件事争吵和冷战过几次,眼看着儿子变得越来越阴戾和叛逆,江瑜原本有所收敛,但今天看到他的飞机模型忍不住火大,再次提起了这件事来。
眼看着又是一场家庭战争,但出乎意料的,纪淮澈安静看了身后人片刻,忽然说:“可以。”
江瑜愣了下,以为自己幻听了:“……什么?”
他平静重复:“我说可以。我会学习。”
房间内瞬时鸦雀无声。纪淮澈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吃饭,三个人全都用怀疑他被夺舍一样的震惊眼神看着他。
半晌后,纪海舟眼神示意江瑜坐下,开腔打圆场:“你自己有这份儿心就好,我跟你妈也是为了你好。学习上有需要买什么或者报什么课的,跟爸说。”
他没有抬眼,语气极为平淡:“我想去部队,考空军。”
这两个字无疑是在房间内又平地投下一颗雷,瞬间引爆江瑜强势又脆弱的神经:“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江瑜和纪海舟苦口婆心说了些什么纪淮澈记忆全无,他只无比清晰记得自己有一瞬走神想,那个想做检察官的少女,一定会理解他的理想。
保家卫国与守护公正,同样是无上荣光。
他想把自己的梦想也说给她听,可是他没有等来这个机会,而是先听到她要退学离开安湖的消息。
夏日的傍晚,他从学校一路狂奔到她的家,人生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恐慌。
他还没有正式向她自我介绍,他还有东西没来得及还给她,他还没有鼓起勇气对她表白。
那天他在她家门外等到凌晨,最终也没有见到她。
第二天到学校,她的班主任说她今天早上离开安湖,她父亲从江州过来接她。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错过。
时隔九年时间,他们再次坐在一起聊起梦想,这感觉恍如隔世,幸福得有种不真实感。
纪淮澈静默许久,最后低声说:“你做到了。”
面前的人并不知晓他的心事,弯起眼尾笑道:“你也做到了啊,你现在的人生很有意义。”
“是。”
回想起多年前的事情,他黑眸里现出几分恍惚,“我当初想去部队的时候,身边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父母,妹妹,朋友,老师。”
赵清浔能够理解这种心情,轻声说:“他们应该都希望你的人生过得更轻松一些,尤其是父母。”
他点了下头,淡声娓娓说:“刚到部队的时候,有一次训练时装备出了问题,情况很危急,当时我们能做的只有争分夺秒解决问题,没有多余精力去想别的,后来复盘时才发现那一刻我们其实距离死亡已经非常接近。”
“出来后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没有打给我妈,因为她会听出来异常。我打给了我爸,平常我跟他很少聊天,他跟我说几句话后就不耐烦了,着急出门下棋。”
纪淮澈自嘲低笑了声,“那天听着他不耐烦,我才有种自己确实还活着的感觉。”
赵清浔弯了下唇,半天没有回应。
她想到他去部队的时候也才刚成年,第一次经历生死后的余悸应该会持续很久。
如果没有选择这条路他也会和同龄人一样冲刺高考,享受大学生活,谈一场甜蜜的恋爱,自由安排自己的人生。
可这是他的选择,从年少到如今,从部队到特警。
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梦想和行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梦想很容易辉煌耀眼,但真正行动起来却可能是遍体鳞伤。
保家卫国四个字听起来热血沸腾,可真正愿意献出自己人生去做的又有多少人?
“你十几岁时能力排众议坚持自己的想法,很了不起。”
静默良久,她轻轻开口,“工作后我也有过一次离危险很近的经历,我能感同身受你当时后悸的心情。”
只是她不如他幸运,危机结束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那通电话可以打给谁。
两人同时沉默半晌,他声音有些缥缈问:“你后悔过吗?”
赵清浔垂睫放下手臂,靠进沙发里摇头:“没有,我的人生也很平淡,也像你一样需要一些信念支撑。”
他想守护国家,她想守护公正。
或许本质上他们是同一类人,她才会在不知不觉中说了这么多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说过的话。
他们相视一眼,各自收起视线淡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