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现场5(1 / 2)

“老式双缸洗衣机的用法比滚筒洗衣机复杂。左边的是洗衣桶,右边的是脱水桶。你得把左边洗完的衣服放到右边,才能甩干。”黑尾双手插兜,面有得色,挑眉望着月岛时,神情欠揍得可以,“没用过吧?”

“……”月岛懒得理他,“没有。”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看就没吃过苦。”

“麻烦前辈不要倚老卖老,”优等生敲了敲表盘,“我们时间有限。”

“前辈”耸耸肩,终于露出正经模样:“这机子便宜,省电,就一点不好。衣服放不均匀就会乱晃,亲身体验过就知道,吵得你睡不着。”

月岛绕开倒在地上的尸体,皱着眉走近。脱水桶大敞着,衣服闷了十几天,霉味经久不散。死者穿着简单,一条黑色夹克外套,一条藏青色牛仔裤,一套肘部打着补丁的线衫,还有几双袜子内裤,胡乱扔着,搅到一起,是单身汉作风。唯一的问题是……

“既然睡眠质量不好,就不会在洗衣机工作的时候入睡。而且桶里衣服没放均匀,发出的噪音他不可能听不见。”月岛喃喃道,盯着桶中露出的毛巾一角,没有抬头,“有人替他完成了这一切。这个人不熟悉双缸洗衣机的用法,不知道他要等晒完衣服再睡觉,也不知道他睡前会拉窗帘。在这个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管出于什么动机,这都可能不是一起自然死亡事件,我们至少应该确定这个人的身份。”

“事情做得很奇怪。如果是朋友送终,至少应该拉上窗帘,晒干衣服,让死者在‘平常’的环境中离开;如果是凶手藏匿踪迹,最简单的做法是转移尸体,反正这里鱼龙混杂,少了谁都不会有人在意,随便找地方一扔,警方没有线索,多半会处理成在途死亡;如果凶手头脑极端缜密,懂得布置现场,那要么伪造‘平常’环境,要么处理成倒地身亡的‘意外’。”

他说完那么一大串话,然后顿住,轻轻吸了一口气:“而现在的情况显然介于两者之间。非要说的话,这是未完成的现场。”

深绿色的毛巾像苔藓,自记忆深处浮现,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月岛的判断没有被嘲讽为“毫无意义的侧写”。片刻沉默后,他听见黑尾的笔尖从纸上移开,滑进帽里,刷的一声,然后转身出去,敲开了隔壁的门。

初次踏入机搜大门,黑尾十六岁。音驹和枭谷的不良少年打架,地方没选好,误伤无辜路人。他作为肇事者,被附近巡逻的警察大叔抓住,带回队里问话。有少年法护着,黑尾见怪不怪,老油条架势还没端出来,就被大叔削了一记爆栗。

“老子本来已经下班了。”对方把指关节捏得咔咔响,“就是因为遇到你。”

不怕讲道理的,就怕不要命的。黑尾审时度势,瞬间怂了。

后来他参加警视厅面试,对着一群秃顶中年男夸夸其谈,把自己维护社会秩序的理想追溯到遥远的学生时代,说机动搜查队的一位前辈曾经矫正了我人生的方向,我加入警视厅就是为了不辜负他的嘱托。稿子背过许多遍,情感真挚,文采斐然,赢得一片客套的赞许目光。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妈的,谁知道遇到个黑警。

五十多岁的大叔,离婚没了老婆,儿子也不在身边,混了半辈子还只是小队长,一肚子气自然找地方发泄。黑尾直直撞在枪口上,领受完三小时青少年思想道德教育,又接受了长达一周的盯梢折磨,人生七拐八弯后终于走了下坡路,再无宁日。

对此,发小孤爪研磨的反应是:小黑活该。

那天大叔开车送他回家,才发现两人就是邻居。好巧不巧,门对着门。从此黑尾走哪儿都能碰到他,买早饭是前后脚,闯红灯被抓现形,和朋友打完台球回来,三两步上了楼梯,胡子拉碴的中年人靠在走廊上抽烟,见他经过,把烟掐了。

黑尾“哟”了一声。

“听说你们学校有人毕业了之后没地方去,到地下赌场看场子?”大叔把烟灰抖在窗台上,“你少掺和,最近端了好几个。”

黑尾很想说您靠的是我家窗台,想了想,忍住了,只是挑眉看他:“多抓我一个,机搜不得多给您发点钱?”

“放屁,多抓一个就要多做份笔录,麻烦得要死。”大叔笑他没见识,“而且上面的人早跑了,推出来顶事的都是你们这些小鱼小虾。你想去少年教养院蹲着?力气用不完,不如给来我做免费家政工。”

黑尾说我才不碰万年单身汉的房子,然后迅速摸出钥匙跑了。

他是几天后才听说真有前辈进去了。因为已经成年,给的处罚并不算轻。前辈之前也问过他,要不要来帮忙,活儿不累,能赚不少零用。他想到大叔那天轻描淡写的两句玩笑,这时才有些后怕。打架归打架,批评教育归批评教育,真要上升到其他层面,这个风险,他是不愿担的。

然而他和大叔的关系并不因此更好。忘记哪一回,他在家门口碰见了大叔的搭档。和大叔那副胡子拉碴的寒酸像不同,搭档像办公室里出来的,衣服看着不便宜,横竖算是中等收入阶层,一亿中产分之一。他和搭档聊了十来分钟,便知道他姓猫又,也在机搜工作,而大叔呢,姓乌养,两人学生时代都打排球,老相识了。

黑尾心想,那人说话那么大声,吵得要死,是挺像乌鸦。

实在莫名其妙,三人竟坐到同一张桌旁。黑尾嘴上嘀咕这是中年男子聚会,手却很老实地去拧可乐拉环。猫又问他,你不喝酒?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大叔的眼风就扫过来:十六岁小屁孩,毛还没长齐,喝什么酒?

黑尾耸耸肩,啪的一声拧开拉环。他在学校也算头面人物,出门打架都不用亲自上阵的那种。加上文化课成绩还可以,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因此便有优哉游哉的余地。外人看来,也觉得他“哪儿都混得开”,用研磨的话说,这是“紧跟时代”,习得了□□组织渗透其他行业洗白自己的精髓。

然而顺风顺水如他,却要在饭桌边陪两个中年男子嚼萝卜干。

大叔真人不露相,凶神恶煞之下,竟烧得一手好菜。黑尾评价这是铁汉柔情,差点又吃一记爆栗。不过爆栗是假,柔情是真。赶上休假,大叔偶尔也会带他出去兜风。车开到东京乡下,往路边一停,大叔说自己要去抽烟,黑尾站在离他几不远的地方,也很熟练地掏出烟来,大叔还没来得及吼他,一回头,就看到车子从坡顶溜下去。

没拉手刹。黑尾叼着烟,火都忘记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叔把车开上来,对他狂按喇叭。黑尾一擦打火机,问他,你不抽了?

大叔说你掐了掐了。上来!

有时候回去晚了,干脆住在乡下。便宜的私家旅舍,榻榻米泛着一点潮气,抬头却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大叔问他,不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说声?

黑尾笑:你骗鬼啊,住我对门那么久,不知道我家没大人?有话快说。

大叔噎了一下:直接问多不礼貌。

您骂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礼貌?黑尾往枕头上一靠,重重吐出一口气,早离婚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