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前辈26(1 / 2)

“所以,纵火是真,枪击是假。真消息不知时间地点,假线索却高度确切。预告纵火,是想看看警视厅会不会出手排查,虽然这种排查基本等于徒劳;通知枪击,是为了把特搜部卷进来,调虎离山,增加外围安保,同时降低内部警惕,最终混进应急指挥中心,安装炸弹。”

“漏了一环,还有你,黑尾警官。你才是关键人物。”

“为了保证安全,你们不会露面,挟持议员的行动,将由我完成。”黑尾试图转动手腕,未果,只好干笑一声,“对我这么放心?”

“主要是放心你身上的远程□□。”博世扬起手中的遥控器,“如果你不想死在议员之前的话。”

三机搜组长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应急指挥中心的角落,虽没有变成巨大的甲虫,但五花大绑的狼狈模样,已与甲虫无异。

然而,即便如此危急关头,他仍有闲情仔细推理,分析局势,甚至艰难偏过头去,观察腕上的绳索:“这结谁打的?内行啊。”

“不是我。”博世举双手投降,朗声笑道。

“那就是阿月了。”黑尾活动了一下手指,“这个计划也是阿月做的吗?”

他沙哑的嗓音里充满了亲昵。亲昵得甚至有了轻慢之意。那根烟早掉了。黑暗里,月岛足尖点地,把它踢得更远一些。面上静静地,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哦。”房间里广播设备杂陈,应援物料堆得乱七八糟,黑尾视线受阻,却仿佛知道他在何处,“所以你骗了我。”

是啊。月岛心想,我骗你的话太多了,你说的是哪一句?

倒是博世忍不住了:“他当然在骗你。从一开始加入机搜就是。你们追查的致幻剂只卖给大地震受害者,实际上,他就是大地震受害者。他最好的朋友在海啸中死了。都怪地方疏散不力。这件事情,你不知道吧?”

“那又如何,”黑尾笑了,没听见似的,“谁规定地震受害者不能融入社会?”

“如果他融入社会是为了报复呢?”博世歪着脑袋。

“背景调查不充分,属于白福课长的责任。”黑尾长叹一声,“阿月,你真的是为了报复吗?”

应急指挥中心太安静了。时间也仿佛停止,而且在退行,退到起点,没有人,没有风,没有这大楼。然而他们这代人,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退不回当初。

“我没有骗你。”月岛开口,说了黑尾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然而却并非心中所想,“只是没有坦诚全部的真相。有的放矢而已。”

半晌,昏暗中响起博世的掌声:“你这个徒弟可真了不起。官样文章一套一套的。”

“机搜笔杆子,”黑尾声音里有得色,“不是说说而已的。”

博世说你是没见到,刚才过来的时候,有人拦下我们,要看通行证。是个普通安保,没穿特搜部制服。什么叫看人下菜碟啊?他直接一句没带,人家问没带你还往里闯呢,他说地下二层疑似发现□□,要迅速和上峰报告,出了事情耽误不起。那张脸冷得,吓得人没敢说话,直接放我俩过去了,还朝他敬了个礼。

我懂,黑尾说,他逃加班也是这副面孔。好久没见了阿月,做个表情我看看?

你有病啊,博世抗议,你就喜欢看人冷脸,你是M吗?

月岛言听计从,果真端凝着面孔,缓步走来,在黑尾身前蹲下。漆黑的眼眸是针孔,穿针引线,自眉心刺入,沿鼻梁过人中,顺着颈部曲线滑下。黑尾的视线被他牵系,一同逡巡至自己的胸膛,正要没入其中,听见他说:“……别动。”

黑尾神色一凛:“我以为你要解剖我。”

“在这里解剖,尸体不好处理。”月岛转了话锋,“承蒙夸奖,刚刚那套官样文章,都是前辈教的。”

“现在这套技巧,也是前辈教的。”

他突然伸手探入黑尾衣襟,从领口下方摘走一枚紧急发送设备,捏碎;然后摸到腰带处,一一拆下□□、手铐、□□、催泪剂、对讲机,扔到旁边;手掌贴着裤缝滑动,抽走小腿处暗藏的制式刀具,在金属落地的铿然中,轻轻擒住了黑尾的胳膊。

黑尾还未开口,月岛便已动作,趁他受绳束缚动弹不得,空有一张嘴能讲废话,猛得发力,一提一扯,卸下右臂,咔哒脆响间,黑尾笑容僵在脸上,如骨瓷表面蛛网状的裂痕。那蛛网骤然撒开,铺天罩下,将月岛缠在其中。于是他再不看前辈,腾出一手,问博世,炸药拿来。博世呆立一旁,为这电光火石的一切所惊,好半天才回过神:缠在后腰,绑牢点儿。

“我知道,”月岛说,“回头记得结一下安装费。”

这笑话太冷,没人接茬。好在屋里三人都有不合时宜的幽默细胞,半晌,黑尾回过味来,说:还有拆除费。

可以啊阿月,他笑容上浮,将那裂痕掩住,快准狠,就是有点儿痛。

不痛没效果,月岛顿一时,这招也是和前辈学的。是吗?黑尾关节被绳子缠住,牙根里丝丝漏气,我怎么不知道?

偷师。月岛言简意赅,您的擒拿格斗,是警队比武第一名。玩得过明的玩不过暗的,黑尾叹息,一世英名,可惜栽在了你小子手里。

“栽在我手里怎么了?”他打了个难以解开的消防绳结,“我的一切,都是您教的。”

就连这绳结的系法,都来自黑尾。那时警视厅组织新人前往郊外培训,白天出操听课,晚上宿在一起,末了还要汇报比拼。月岛对这种亲密无间的集体活动向来头疼,加之空长一双看似灵巧的手,在拆弹系绳时每每落于人后,时间长了,便被日向嘲笑。他们的带教长官是本部的黑尾与搜一的及川,精英份子穿一身Burberry风衣,鼻梁上架一副黑框眼镜,好像大学课堂上点人发言的教授,被他点到的影山,纵是满脸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作答。月岛看戏看得开心,一转头,只见三流警探双手插兜,腋下夹着公文包,一条十年的皮夹克磨出了包浆,亮油油的,对他闪光。

真是大事不好。当晚解散后他便被黑尾叫住,长官自愿加班,要给他做课后辅导。正是盛夏,绿纱帘外蚊虫鼓噪,头顶空调冷风阵阵,他的汗水滴落,滑入衣领,冻成了冰。夏虫不可语冰。黑尾手指翻飞,止结字结单双套腰结轮现,问月岛,看懂了吗?月岛心不在焉,只知摇头。

他几乎是手把手教他如何打结,交缠的手指也像绳索,深深嵌入皮肤,到后来,化作水流,一整个泼了出去,泼向夜空。办公室空旷而狭小,黑尾伏在他耳边,轻声道,阿月,你要怎么逃?

他只是望着黑尾,半句话不说。顷刻笑容浮现,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如果是您呢,前辈,您怎么逃?

□□紧贴黑尾后心,绳结干脆利落,如艺术品。月岛退后半步,舒一口气。大功告成,此刻的轻松有着伤逝之痛,但见明朝的落花流水。他把一切都还给他了。少年时代,班里流行藤崎龙的《封神演义》,其中哪吒暴躁帅气,恋母情结严重,又有机械义肢,要素齐备,颇得喜爱。他一时兴起,到图书馆翻阅,才知道原著远比漫画残酷:剖腹、刳肠、剔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斩断根脉,化身为莲。后来又听山口说,这样的故事,在宗教中也常见。死亡与重生,是建立信仰的象征仪式,而剥下血肉,则意味着偿还尘世的恩情。月岛皱眉:你到底看了多少奇怪的东西?山口不答,只是挠着头笑。

人人都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甚至先入为主,把山口视作他的附庸。然而月岛从不敢说他了解山口。在许多事情上山口都先他一步。先一步长大,先一步成为能够肩负重任的前辈,先一步拥有自己的“世代”,甚至先一步,去了完全不同的时空。

恩情已讫,货款两清。他注视着□□外侧闪烁的红点,准备开始下一步工作。只见博世凑上来挑眼:这个手工娃娃是什么?出任务还带护身符,机搜不讲唯物主义?

查案时候老太太送的,据说装着死人魂灵,能辟邪。月岛讽刺道,毕竟活人比死人危险。

工艺不错。博世盯着那颗闪闪发光的塑料眼珠,念念叨叨,怎么就卸了右臂?还有你这个结,不够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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