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萍水相逢(1 / 2)
隆冬季节,欲雪天气,黄昏时分。
云块厚厚的,仿佛是一块重铅,压在人们的心上。
樛浊村店中,燕元澜等三人凭窗而望,借以小憩。
燕元澜似有满腹心事,无心动箸,俊眉愁结,却又不住一长吁短叹。
花戒恶与秦无痴则似两面镜子,反映着他的一切,他喜她们喜,他忧她们忧,因此三人都似在愁眉对坐。
突地花戒恶举起杯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曼呤道:
“绿醴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燕元澜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杯子,敲着桌沿道:
“若有刘伶千杯量,一气饮他几十缸……”
花戒恶微笑道:
“公子,你要干什么?酒中滋味在有无之间必须浅斟低酌,才能慢慢地体会出来,您那样就成了滥饮了,岂不是酒国罪臣!”
燕元澜苦笑道:
“我想醉!酚个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秦无痴也知道花戒恶在逗他讲话,以免他老是郁结在心,遂也凑趣地为他添满了杯子,举酒相邀道:
“解闷攻愁,此物最相宜,公子,我敬您一杯。”
燕元澜毫不考虑,举起又是一口而尽,叹道:
“它要是真能解愁,喝上个千百杯也甘心,就怕是……”
秦无痴笑着道:
“就怕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燕元澜俊脸一红道:
“你别胡说!”
秦无痴继续笑道:
“谁家女郞令您郁郁如此?说出来我们替您想想办法?”
燕元澜长叹一声道:
“你别乱猜了,我现在哪还有儿女情怀!”
秦无痴笑道:
“不为相思就好办,世间惟此病无药医!”
燕元澜沉重地一叹道:
“任有华陀回春手,也难解我心中忧!”
花戒恶嫣然一笑道:
“您别是为那个死去的老头子难受吧,那可怨不得你,是他自己找死!”
燕元澜轻轻地摇头道:
“不!江湖的人鲜能善终,他死得其所,最多使我感到不太痛快而已!”
秦无痴道:
“那您就是怕伏牛三怪捣乱找麻烦?”
燕元澜苦笑道:
“更不对了,竖子不足畏,而且我反正活不长了,这条命交给谁都一样!”
花戒恶脸上一陈惨然,但立刻掩饰过去,低头含笑道:
“连死去都不介怀了,我真不懂您有什么可忧的?”
燕元澜渐渐知道她们的心意了,微微有些感激地笑道:
“你们别故意找我开心了,我告诉你们吧!”
花戒恶连忙道:
“正是!事情放在心里多难过,还是说出来痛快些!”
秦无痴却欢声道:
“公子!您知不知道您刚才笑时有多美好,那笑容温和冬阳,使人如沐春风!现在我就不感到冷了!”
燕元澜感动地牵过她们一人一只手道:
“无痴!戒恶!谢谢你们,我一个人不痛快,连带使你们也受累了,我真希望能陪你们欢乐一阵,生如朝露,日苦多……”
花戒恶笑道:
“快!别发诗劲了,说您心中有什么事吧!”
燕元澜一叹道:
“还是老问题,现在却愈来愈渺茫了!”
花戒恶道:
“公子是说黑森林劫火案,这没有什么难处,一一查下去,总不难水落石出!”
燕元澜道:
“你说得真轻松,现在只剩下一个瘦西子杨清了,不知道纪师妹的扬州行结果如何,不过我认为希望十分渺茫!”
花戒恶道:
“为什么?大家都不是,当然只有她了!我相信纪女侠必有成绩!”
燕元澜摇头道:
“别人都可能是,只有她的可能性最少。”
花戒恶诧然道:
“这是为什么?公子又何以能如此肯定?”
燕元澜道:
“我不知道,那是我恩师说的,他老人家叫我在名单中剔除她!”
花戒恶颇感兴趣,眼珠一转道:
“那么谷老前辈作何表示呢?”
燕元澜望她一眼道:
“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的?”
花戒恶笑道:
“女性的直觉,我猜想谷老前辈一定特别重视她!”
燕元澜钦佩地道:
“你们女性直觉真灵,谷师叔果然坚持将她列入,不过恩师曾嘱咐我放弃,所以我只让纪师妹一个人前去!”
花戒恶微笑道:
“我未曾见过谷老前辈,想来他一定是其人如玉?”
燕元澜笑问道:
“你这是听闻,还是直觉?”
花戒恶道:
“谷老前辈既号南龙,行踪飘忽,定如神龙不见首尾,见着无多,传闻难信,我还是凭着女性直觉!”
燕元澜拊掌大笑道:
“你的直觉简直是未卜先知,灵验极了,谷师叔温文儒雅,比我恩师俊秀多了!”
花戒恶道:
“您的师尊很难看吗?公子!原谅我,这个问题太不敬,我愿意收回。”
燕元澜微笑道:“没关系,我恩师不拘小节,我们师徒相处时从无忌讳,尊敬贵乎内心,外表上的虚文并无用处!”
花戒恶也含笑道:
“那您的恩师长得如何呢?”
燕元澜道:
“恩师身材魁伟,相貌超脱,如闲云,如野鹤!”
花戒恶捂着嘴吃吃笑道:
“令狐前辈一定是满脸虬髯的赫赫伟丈夫!”
燕元澜有点惊奇了,失声道:
“人简直是千里眼!”
花戒恶一笑道:
“这没有什么难想的,谷前辈收纪姑娘,令狐前辈却收了您,这就是他们性格之所趋,相如其性,性如其归!”
燕元澜大笑道:
“你这话别人很难懂,我却十分明白,你能再说细点吗?”
花戒恶道:
“是女子都有一种直觉,一种对男人了解的直觉,不信你不妨问问秦姊姊,她必定也能告诉你一个明白!”
燕元澜不信地道:
“无痴,你说说看。”
秦无痴微笑道:
“谷前辈生相温雅,所以他的门人会是个娇美的女孩子,令狐前辈若云鹤不羁之性,他的相貌一定是个旷达的伟丈夫,而惟有他那种性情,才能培养您这种绝世风标,超人情调。”
燕元澜高兴地大笑道:
“妙哉!妙哉!你们女人真伟大,察微知细,这点恐怕恩师与谷师叔俱比不上!”
秦无痴扭怩地道:
“公子取笑了,我们是什么玩意,敢与二位前辈高人比上下!”
燕元澜忽然微笑着问道:
“在你们女子心目中,谷师叔与恩师这两种人品,你们比较属意哪一方面?”
花戒恶不安地道:
“我们怎敢妄自评论前辈!”
燕元澜道:
“不要紧,我恩师与谷师叔倒不会介意这些的,我们在山上时,我与纪师妹常为谁的师父好看争得面红耳赤,二位老人家却一笑置之!”
花戒恶道:
“以妾心私度,实偏重令狐前辈!”
秦无痴亦道:
“男人若壮豪不羁,比较能令女子倾心!”
燕元澜高兴地大笑道:
“北鹤南龙,数十年名头之争,想不到却被你们解决了,幸好恩师与谷师叔已经抛却名心,否则定会为这事再打上一架!”
花戒恶笑道:
“这只是我们二人的私意,未必天下女子都持论!”
燕元澜一愕道:
“这又是个不了之局?”
花戒恶笑道:
“是的!像瘦西子杨清之流,就会倾心于谷前辈!”
燕元澜一怔道:
“难道杨清与谷师叔会有情爱之牵?”
花戒恶笑道:
“谷前辈也许是流水无情,瘦西子一定落花有意,而且二人一定碰过头,瘦西子也曾有所表示过。”
燕元澜用手敲着脑袋道: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花戒恶娇笑道:
“号称西子必美,冠以瘦字必弱,弱而美者,她心目中的理想对象定是谷前辈那等倜傥人物!令狐前辈所以要剔除她,必然知道这件奇闻,谷前辈一定要加进她,必然是曾经拒绝过她的示爱,这道理公子明白!”
燕元澜蹙额道:
“明白是明白了,就是不太懂!”
花戒恶道:
“令狐前辈认为她意有所钟,不会施之害心,谷前辈认为她会挟恨报复,所以要将她列进去。”
燕元澜大感兴趣道:
“这两种情形以哪种可能性较大?”
花戒恶道;
“两者俱可能,俱不可能!”
燕元澜奇道:
“此话怎说?”
秦无痴道:
“天下最难测,妇人之心!”
燕元澜沉吟片刻才叹道:
“是的,女人心,海底针,我实在难以了解!”
花戒恶笑道:
“以谷前辈与令狐前辈那等高人,都无法解透这问题,公子这点年纪,跟女人交道又少,自然更无法懂得了!”
燕元澜想了半天,自己也笑起来道:
“不懂!不懂!我也不愿意费心去推敲了,现在但愿纪师妹能有点消息!”
秦无痴郁郁地道:
“我倒希望杨清不是那纵火之人!”
燕元澜异诧道;
“为什么,这是惟一的线索,再要断了,叫我到哪儿找头绪去!”
秦无痴戚然道:
“若是杨清果为纵火之人,则公子与祁连之约,是个必死之局!”
燕元澜道:
“若不是杨清,我也不见得能不死!”
秦无痴摇头道:
“不然,火不会无故自起,若不是杨清,则先前所访问过的人中,必定有人说了谎,是则祁连之中的嫌疑又最大……”
燕元澜默然沉思有顷,突然道:
“死生有命,不去谈它吧,佳肴当前,还是及时行乐要紧!”
花戒恶娇笑道;
“公子现在心中不烦了?”
燕元澜道;
“不烦了,烦恼徒乱人意,与事无补,我们今日且痛快地饮上几杯,明日南下扬州,先找到纪师妹再作区处!”
秦无痴笑道:
“纪姑娘与穆公子这一路上耳鬓厮蘑,感情应该大有进展吧!”
燕元澜笑道:
“穆大哥人品武艺俱佳,与师妹正好是一对璧人,我们且祝他们幸福!”
说着举起杯子,二女也跟着举杯,大家各自干了一杯,燕元澜掷杯执过壶,豪爽地大笑道:
“孰云村酒皆浊醪,这荒山野店的自酿米酒,竞不输渐地花雕!来,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跟我的跋涉奔波!”
二女连忙站起来,手捧杯子道:
“不敢当,多谢公子!”
燕元澜替她们将杯斟满,正欲举杯邀饮,忽然隔座传来一阵吟哦之声道:
“红袖添香乐无极,莫忘有人吞声泣,刘郎既绝天台意,何必多事易为奇!”
燕元澜闻吟心中一动,放下杯子不饮,仔细地玩味这四句话,竟似完全对他而发,尤其是最后两句!
“刘郎既绝天意,何必多事易为奇!”
这明明是指着他将绝缘谷更为奇缘谷,则前两句定又是指他对雍冰相绝的薄幸,回味片刻,越想越对,忍不住抬头朝吟哦之人望去。
这是一个身着黑衫的少年,年纪不过二十上下,相貌颇为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