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1 / 2)
“可是提灯……”谢九楼顿了顿,长长舒气道,“我幼时在家中陪伴娘亲,没有上过战场,从不知晓相爱之人如何面对生离死别。父亲不喜言谈,每每离家,却都不忘和母亲互相道别。这是他远征时最重要的事——离开前,总要对娘亲说一句:‘常添衣,多加饭’,次次不落。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短短数字,只道平常,究竟有何值得旧调重弹的地方。”
“直到父亲战死。阿嬷告诉我,娘亲坐在院子里看了一夜的梨花,从始至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那时我才恍然,娘亲的眼泪,早在与父亲一次次的告别里流干了。”他吸了吸气,指腹摩挲在那把刀的刀鞘上,“原来‘常添衣,多加饭’的意思,就是永别。”
提灯已悄悄坐直,朝谢九楼靠了过去,两个眼珠黑漆漆的,片刻不曾离开谢九楼的侧颜。
谢九楼絮絮说着:“娘亲从不过问父亲的归期。战场之上,生死难料。他们把每一次告别都当成永别,告诉彼此,常添衣,多加饭。穿衣吃饭,人之根本。因为他们知道,重逢永远不可期,所以说了这句叮嘱,就像有另一个自己时时刻刻在陪伴在对方身边。”
“可是提灯,”谢九楼转身面向笼子,也望进提灯的眼睛,“这是自欺欺人。”
他眼中眸光微颤:“那年我快满十五岁,跟着父亲打了一年的仗,那场战役,我们原本胜券在握,可敌军早策反了谢府一个家奴。那个家奴,在谢府呆了二十年,父亲看着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看他给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那是在谢府长大的家生奴。所以当那个人把娘亲病故的假消息密传到父亲这里,父亲没有生疑。短短一夜,他就生了满头白发。后来再上战场,被敌军副将一刀砍下了人头。”
“父亲对娘亲说尽半生永别,最后还是死在对娘亲的挂念里。”谢九楼眼角无声划下一道水痕,“所以提灯,我不想忆话思人,我想切切实实在你身边。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对彼此说出那句话。”
常添衣,多加饭。一句永远在等待重逢的永别。
“可我没有想到,我终究没有给到你周全。兴许父亲说得对,没有十分的把握,就不要把危险带到所爱之人身边。”
谢九楼用拇指将刀身抵出一寸,凝视着锋利的刀刃:“这是无镛城最好的钢铁打出来的武器,是天下最快的刀。我在娘亲死后,拿着这把刀,一个人冲进敌军阵营,杀死了当初砍下我父亲人头的将军。你知道吗,当时我十六岁,他们的胳膊和腿比我粗上一倍,可他们的喉管照样那么脆弱,并不比寻常人硬上几分,依旧一割就破——人的弱点,一旦被彼方获悉,其他地方再是刀枪不入,整体也不堪一击。父亲如此,他们如此,我亦如此。”
他把这刀放进提灯手中:“这是娑婆最坚韧的武器,削铁如泥,鬼神来了也逃不掉它的攻击。你拿着它,可以砍断每一根蝣人身上的锁链,杀死所有威胁你的敌人,也可以……一把挑断这根红线。”
谢九楼缓缓起身,打开了笼子,开始往外走,没有再回头。
他要离开,继续自己的征途。
“提灯,春天到了。你是自由的。”
第67章
谢九楼徐徐走着,一步没有停留。
夜已深了,驻扎地界极静,只远处徘徊着巡防兵的脚步声,还有他经过一顶顶营帐时,火架上偶尔传来的噼啪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