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明谋(2 / 2)
鍑中茶水沸腾鼓浪,华沫四溅,幻雾神色晏然,将方才舀出的一勺水倒入,如一片浓重的黑云压住了暴雨前夕躁动的空气。
范宏文跪立空首一拜:“河东范氏,愿与涞阳王殿下结为姻亲,从此同休共戚,同音共律——”
水过“三沸”,分茶后舀出的第一碗为“隽永”,其味上佳,是后五盏之皆不能及。
李徴侧首含笑,将茶盏推至范宏文面前。
“尚书,请用茶吧。”
烛火灿灿,那盏中辉煌宛若盛了一汪金水。范宏文抬眼深深地望了一望,终于俯下身,双手扶住茶盏,又回推给李徴。
“殿下折煞老臣了,此等‘隽永’好物,应是唯您配享。”
西怜的棕木筒在空中炸开,顿时冒出一团浅黄色的浓烟。
“金不还,闭气。”冯允冰淡淡地出声提醒,这种程度的技俩他已经见多了。
“得嘞!”金不还的答话从身后传来,冯允冰握住腰间的飞香索,手腕一翻,将长链那端甩将出去,带起一道劲风搅散了前方的烟雾,却已不见姬酒和李梦的身影。
冯允冰同金不还落在一处房顶上,塔兰海气候炎热,民居多是低矮的平房,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两人脚下的街道上已围满了不明状况的塔兰海人。
“大人瞧我的吧~”只见金不还清清嗓子,换上一剧正经严肃的表情,对着街上的人讲了一串胡语,义正辞严,声色俱厉,末了还不知从哪掏出了冯允冰的大理令牌,颇具威风地展示给众人看。底下的人们似乎都很信服,纷纷伸手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她往那边去了,我们走!”
两人即刻使轻功朝西北方向前进。冯允冰挑眉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连本座的令牌都敢偷啊。”
金不还尬笑着把令牌抛给他:“哎呀,这不是应急嘛。”
出城后,没有了街坊的灯光,大漠的夜晚漆黑阴冷,金不还搓了搓裸露在外的一截胳膊,从背包里摸出把萤白的夜明石碎,隔上几米便丢下一颗。姬酒和李梦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冯允冰意在放长线钓大鱼,并不急着追上那两人,而是始终拿捏着一个恰当的距离,他倒要看看姬酒这孩子究竟想把李梦带到哪去。
不知走了多久,金不还手头的夜明石已经见了底,恰在这时,一块高耸的巨岩出现在视野中,当中有一座隐蔽的岩窟,两人对视一眼,使轻功飞了上去。那岩窟中是空空如也,三面无路,金不还捏着颗夜明石,来到岩壁旁来回敲打摸索起来,不一会儿,只听他低笑了一声,胸有成竹地按上一块巨石,果不其然,一道暗门应声而现。
“干的不错,”冯允冰语调轻快,“稍事休息吧,给常谕他们发个信火。”
“不追了?”
“我认得这种地堡,她跑不到别处。”
金不还点点头,燃烧的信火化作一星红焰飞上天空。
“说实话,常兄,我以为你不会骑马诶。”
丁灿和郑青同时扭头看向华真真,后者无辜地眨巴着眼。
“人家是玉衡,你又是什么品种的小呆子?”郑青狎笑,飞身下马捡起沙地上的夜明石,放到唇边吹了吹,“这不是冷玉山庄那个碗口大的夜明珠吗,原来他给弄碎了啊。”
丁灿大为震撼:“那么大?!而且、碎成这样你还认得出来?”
“那当然,”郑青扬起脸,“这可是我看着他偷的。”
“为什么不阻止他啊喂!!”
三人兀自吵闹,唯有常谕的心思全然不在此间。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他想,十七年来无数同门前赴后继,出山时哪一个不是意气风发、舍我其谁?到如今,有人无功而返,有人死于非命,更有甚者芒山一别后便再无音讯。谁能相信他这个玉衡初出茅庐,却好似得来全不费功夫。简直是奇迹。
所有线索都串起来了:姬酒就是阿古泰的主人,是她派阿古泰雇佣金不还,盗走了金兰永驻杯,如果她的目标是塔兰海王后,那么先前的行动极有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再者,实施劫持而非刺杀,说明王后对她定是有利用价值的,至于是什么价值……
“常兄!快看,是信火!”
华真真的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常谕抬头看去,漆黑的夜空中升起一点明亮的红光。
“武胜门前是白虎台,你们来长安不去一趟白虎台也太可惜了,”丁灿笑呵呵地说,“正巧那离大理寺不远,本来还想着带你们去看看呢,谁知道这些天忙死个人啦。”
几人赶了快一夜的路,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约摸不出几时就要大亮了。
常谕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一开口还略带慵懒:“白虎台是演武场吧,据说气势恢宏得很。”
“那可不?”丁灿答,“重玄将军和我家大人交情好,每旬会主持一次大理寺的操练,就在那白虎台上。”
华真真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那日后我来找冯大哥切磋,是不是也可以借用少时?”
“怎么不行?白虎台是重玄军管辖,只要我家大人开口,不怕赵将军不肯借!”
丁灿和华真真聊得不亦乐乎,常谕侧目看着他二人,却见素来活泼的郑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眉头微皱,似有些困惑。
“怎么了,郑堂探?”常谕问。
郑青一个激灵,转过头来:“啊、没什么,就是总觉得……莫不是我眼花了…?”
“算了算了,”他摆摆手,笑着面向众人,“那个,你们刚才说到哪了?”
丁灿忙不迭回话:“说到,我家大人——”
这时候,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
有什么东西从远处飞过来,削掉了他的头颅。
那里只剩下一截猩红光秃的断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