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花满楼40(1 / 2)

唐宫掖庭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小小的上官婉儿指着地上的字,小小的手心儿里攥着一块石头,牙牙学语地读着。

“昃写错了。重写。”寒冬腊月里,母亲穿着一身粗制的宫奴衣裳,指节因常年浸在凉水中而变得粗大红肿,她抱着满满一木桶的衣裳,木桶实在太沉,她便用耻骨顶着桶底吃力地走着,嘴里呼出一串串白气。经过上官婉儿身旁时,瞥见了地上歪歪扭扭的错字,便严厉地纠正。

小小的上官婉儿急忙在旁边又写了一遍,转过头想求得母亲的肯定,却见母亲将沉重的木桶重重放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随后使劲搓洗起衣裳。水刺骨地冰凉,可她面无表情,仿佛毫无知觉。

入了夜,小小的上官婉儿从梦中醒来,昏暗的微光中,她看见母亲驼着脊背,忍着痛苦将五指缓慢地伸张,但很快就痛得发出轻轻的嘶声。幽暗的烛光映照着一双粗陋,宽阔的手。而这双手确属于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子。

很多个夜里,母亲都这样看着自己的手,默默忍受着浑身的疼痛,迟迟不能入眠。母亲好像无所不能,领她读书识字,教她诗词乐理,每每被教管掌事发现,母亲都少不了挨上一顿毒打。每到此时,母亲一改严厉的面庞,温柔戚切地摸摸她小小的脸蛋,催她自己去玩。起初,听到不用背写,读书,她就像一只开心的鸟儿四处蹦跳,直到有一次,她隔着深宫的层层墙院,依稀听到母亲的呜咽,隔着厚重的门板,看见沉重的荆板狠狠落在母亲瘦弱的身上。

浣衣局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在小小的上官婉儿的眼中,那些木桶是那么那么大,衣裳仿佛总也洗不完。责罚的荆板打在身上是那样的重,母亲身上好像永远新伤叠着旧伤。她不知道母亲是如何沉默地捱过来的,也不知道母亲身上到底落下了多少伤疤。

画面一转,火光冲天,刀起人头落,哭喊声,叫骂声嘈嘈杂杂纷纷扰扰响彻在耳际,自己突然被凌空抱起,那场面混乱而残酷,鲜血四溅......

呼吸猛地一滞,上官婉儿从噩梦之中惊醒。冬草端着一碗姜汤轻轻摇晃她的身躯。

上官婉儿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但轻轻一动,浑身就针扎似的疼。冬草告诉她,昨夜里她倒在了客栈门口,连夜发了高热,今日凌晨才退去。冬草见她形容憔悴,本想劝上一劝,但她深知上官婉儿心气不凡,胸禀大义,为这世间的清白与公义宁可粉身碎骨也万万不愿退让一分。看着她暗淡的双眸,冬草心中不忍,但自己人微言轻,什么都帮不上她。只得喂她喝下了姜汤,想起厨房中的药快到了时辰,帮她掖好了被角便起身出门看药。

上官婉儿愣愣地盯着床顶,自己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她的心深深地沉着,有些模糊的东西在心海中漂泊了许多年,历经了近年的种种,她恍若大梦初醒,不再嘲讽自己的轻狂草率,也不再埋怨天地间人性的卑劣,只是淡淡地,冷静地梳理着眼前的种种。

上官婉儿回想着端木孝仁临死前交代给自己的那封信,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封遗书。里面尽数诉说了他对父亲续弦妻子和其子的愧疚,如此数年被自己的良心折磨,精神惨淡,尤其每逢忌日,便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他看着自己踏着几条人命与鲜血经营起来的乐坊,年少梦想尽数实现,却丝毫体会不到快乐。渐渐地,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屡次决定自戕却因懦弱无法下手。

此外,信中还提到了他多年的心结。当年申訾箬父亲尚在,家大势大,帙袋中的琉璃钗被卜诗妊发现后,他为了撇清嫌疑,也为了查清究竟是谁先自己一步杀了肖可岚,于是暗中调查,但久久未果。终于,一位城郊的琉璃老匠认出了这根簪子,是他亲手所制,卖与一位家仆的。根据家仆离去的方向和身形样貌,并拿了画像供老匠指认,发现那家仆便是申訾箬的书童之一。

结合卜诗妊当年的陈情,他便愈发笃定,跟踪和杀害肖可岚的,一定是申訾箬。但他还有乐坊,还有嫡子在折桂书斋之中读书,他便选择了缄默。残存的良知使他将此事写进了遗书,封存于榭木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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