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降(1 / 2)

冬晴夜,繁星如缀。

“簌——”

长而细的枯枝划开地上松松茸茸的积雪,仿佛漆黑的剪倏地割开一匹素缎,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细痕。

四方合围的线条合成一座城,一个交错的大叉是一支万人的军队,城门口平平铺展开五个大大的叉,便是五万士卒的镇守。

“簌——簌——”

声音接着响起,四四方方的矩形右侧被画上流水的模样,又接着补上两个大叉。隔着一条鸦婆河,城中最大的军饷仓库便在此处,鸦婆河又是月蚌城与别处想通的交通要道之一,若是他,此处至少会派两万人把守。

月蚌城左侧是山林,陡而险的山路是绝好的屏障,少年指尖微动,两个小小的叉画在城池左侧,两千人。

七万两千人。

尚余八千人。

细枝在矩形中心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圆,把余下的八个小叉全都分布到圆形的四周,那是月蚌城的中心,也是央朝军师毓国王后任朝月的所在地,如今这个时机,该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少年拖着下巴沉思,眉心微微皱着,在冷风中浸了半天的指尖贴在脸侧,带着一丝冷意,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稳妥的布置。

但,果真如他所想的这般吗?

窸窣的脚步声自少年身后响起,灯笼昏黄的光晕漫到少年身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他道:

“沈研。”

少年连忙起身,垂头缩脑地行了一礼:“师父。”

提着灯笼的老者走得近了些,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雪地上那一片竭虑所思。

老者的视线淡淡地落在那里。

名叫沈研的少年几步退到老者身侧,袖手垂目,安安静静地站着,视线掠过雪地又小心翼翼地落到老者身上。

老者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悠悠开口道:“还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术师三脉一事吗?”

少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不相关的事,还是老实答道:“师父说过,上古有一奇人,名为青,擅巫卜,可通鬼神,后晓天道,自创术数,传于后人,后历千年,乃分三脉,为青雀,青鲤,青罗。青雀藏于朝,青鲤隐于市,青罗观天下大势而定之。”

少年神色间露出些敬畏。他心中暗想,这千百年来都有一个神秘的组织,由他们观测天命,操弄天下合于天道,若该是太平盛世,那么贤臣良将,侠行于野,暴乱不生,若是一个王朝气数将尽,则奸佞横出,窃盗暗兴,乱民四起。万民性命,王朝更迭,尽在股掌,而世上千千万万生民,又能有几人察觉?

真是何等可怕啊。

他只这么想着,便觉身上突生一股凉意,于这凉意中又暗暗生出一丝热血。

这般的手眼通天……

沈研察觉到自己背上冷汗,捏了捏手指,强自镇定心神,见老者仍是不言语,便接着道:“青雀之主为鸾主,青鲤之主为鲲君,青罗之主为命司。两百多年前,当届命司失踪,术师三脉就此彻底分裂离散,青雀意在守护长安盛世,青鲤崇尚自由通变,日久天长,青鲤和青雀因为主张不同歧路而行,甚至隐为敌对。这百年来,青雀一直暗中支持着王室,青鲤则蛰伏于民间。至于青罗,自从两百多年前他们的命司失踪之后,就再没有这一脉的消息传出。”

“嗯。”老者点了点头,忽地抛出惊人之语:“任朝月,就是现任鸾主。”

他说完,也不顾沈研如何错愕震惊,便接着道:“青雀历任鸾主盖由上任鸾主亲自教养择出,而任朝月至今还未有弟子。所以这一战,月蚌城可以输,任朝月不能死。”

沈研尚在怔愣,便听老人继续道:“这一战,若是平常,你方才的部署也并无大错,但这两日是任朝月临产之时,她无暇布计,也料到我们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她最该保障的,就是她自己的性命,所以她事先准备的应对之策中,必定无论如何都能周全自身性命。说不定,此刻任朝月已不在月蚌城中了。”

沈研沉思片刻,垂头道:“弟子愚钝。”

老者的目光点在雪地上那几条暗示流水的波纹上:“鸦婆河上那条运粮船三天未有动静,却在今日晨时,突然驶离了月蚌城。而今日午时前,我们在月蚌城中的线人传来情报,鸦婆河畔守卫空虚,倒是右侧林间备了大军,想必任朝月推测我们会从山林那侧发动突袭,却料不到汗王已经率领大军往鸦婆河去了。”

“啊!”沈研此时猛然想起一事,不由惊呼出声,“半月前,我们遇到的那个熟知山林小路的猎人,难道是任朝月的安排?”

老者脸上流露出细微的笑意,提着灯迈步往前走,沈研忙平整了雪地,跟着往前走,听着老者道:“任朝月要性命,我们要城池,各取所需,岂不正好?她想要一箭双雕,世上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他说完便闭了口,留下一段时间供少年细思。

两人安安静静地走过一段路,沈研试探着开口道:“师父既然早已发现运粮船滞留,是否也派人上了船去刺杀?”

老者并不说话。

沈研往深里一想,此刻任朝月身边必定满是高手,重重防备,自己这边派了人去,不过是白白地折在他们手里。

他喃喃道:“是了,既然已经知道她是鸾主,又何必派人去枉送性命。”

老者缓缓摇了摇头,道,“任朝月也不一定就在那船上。”

咦?

沈研方才分明的思绪复又堕入迷雾中。

老者却不言语,留得他一个人思考。

半晌,沈研抬头道:“师父是说任朝月或许早已不在城中了。如此,那船便是一个陷阱。所以,不管任朝月在不在船上,我们都不必要去理会。”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沈研也跟着停了下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顶巨大的营帐前,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童站在帐边,他原本正神色紧张地盯着那不断传出切杂之声的营帐,听到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才僵硬着转过了身子,冲着他们略点了一点头。

沈研知道这是汗王王后的营帐,今日正是她的生产之期,而眼前这个男童,想必就是王后的长子,苏赫巴鲁大王子。

他没有想错,因为老者也对着男童低了低头,道:“大王子殿下。”

沈研也跟着躬身行了一礼:“大王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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