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周末(2 / 2)

“这可不是小事呀!”他不满地说,“怎么能说问题不大呢?”话虽如此,他也感到可能是两位的好意,总不能一上来如此这般描述,那也太过夸大。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片刻,何冬川低着头,看着咖啡杯。这的确是几十年前的事,但难道让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本来,我是不想来找你问问的。”阿溪直率地说,因为她知道孙东川不是个拐弯抹角的人,“但皮探长说,你可能以前对王岸芷、孙教授比较了解些。”她注意到对方脸上的变化,又补充道,“当然,王岸芷你之前可能不太了解,但孙教授总是熟悉的吧?”

何冬川更吃惊了,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难道他们一直都有来往?“孙也牵涉其中?”

皮探长敏感地捕捉到当中的情绪变化,“没有,酒未从其手中过,只是宴会中的一位。”

何教授的眉心已经完全皱起来,他痛心地说,“我就知道王岸芷迟早会除掉,不,受孙某连累的。”说完只觉得不妥。

阿溪心中一惊,这个答复却是没想到的,在之前和皮探长所讨论的各种可能性中,也并没有重视这个可能。

“何以至此?”皮探长不解地问,但却极大引起了他的兴趣。

“孙有足够的虚伪和势利,没错,他之前对岸芷的好感毫不掩饰,想必会很快传到其耳中。但真正选择的时候,却未必会选对方,因为在其心中,会分毫不差地称出每个人的份量。”何冬川不客气地说,虽然过了很多年,他还是觉得自己就不会这么做。

“在上学的时候,我们眼中看到的是书本,功课,最多还有那个清纯的女孩子,但孙就不同,他可以注意到这些人的家世背景,所出,从而精打细算,盼望有一天能够为己所用。”

“这倒是闻所未闻。”阿溪喝了口红豆冰奶茶。

“那是,谁会说这个呢?”何冬川默然道,“所以我一早知道孙是不会选择王岸芷的。”

“那王岸芷也未必选他。”皮探长不失时机地说,“你看,她不是出国了吗?本来两人就不是同道之人。”

但对方摇摇头,“回过神来,有些迹象就水落石出,心里想法可能不同。”

“但这些都是你想的吧。”阿溪不经意地提到,“又没有凭据,孙教授自己不可能告诉你,他最看重的是如此这般。”

“存在即事实。”何冬川最喜欢的事还包括论辩,他对于真理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你们可知孙某娶的是哪位?想不到吧。”

“这倒不知。”阿溪和皮探长面面相觑,孙教授一直是当晚事件中的旁观者,最多也只是个催化剂,他们没有注意到。

“你们当年同一层的那个谁。”何冬川说了一个外系的名字,一时想不起来。戴着眼镜,看上去较为普通,一不留神就会忽略而过,然则细细查究,才发现背后有着显赫的背景。

“因人而异吧。”阿溪想了想,“可能当时孙教授和对方认识的时候,不知道这些。”

“买椟还珠?”何冬川讽刺地说。“好了,天道终有回复。一般来说,即使毕业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学校里找到职位,但仍有过半的概率几年内得不到晋升,从而不能再呆下去。对于孙那种活络的人来说,他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按部就班,龟速般的发展。”

“人各有天赋。我以前知道有的很会做人,来事得早,每年逢年过节把电话号码本上的重要人等问候一遍,但多年来仍然一无所获,可见命中有时终须有。”阿溪把红豆冰奶茶一饮而尽。她不是刻意要站在孙教授的立场上说话,而是突然意识到这个点,世间万物,不是所有的争取都会有回应。

“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很有帮助。”皮探长老成地站起来,和何冬川握握手。“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以后还有什么事情,随时和我联系。”

他们走出酒店大堂,回头一望,看到何教授那若有所思的神情。

“真是奇特。”皮探长咕哝道,“他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王岸芷要除掉孙教授,而不是相反。”

“相反的情况是不存在的,那天孙教授并不知道王岸芷会出现。”阿溪摇了摇头,“再说以其权衡利弊的处事手腕,又怎会自己亲自动手呢?何况对方既没有占他的便宜,又没有半点妨碍。”

皮探长突然眼皮跳了一下,“如果何冬川说的是实话,那就搞笑了。”

这不是搞笑不搞笑的事情,而是他不想说的很沉闷,试图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但现在阿溪也想到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他们很快对望一下——

“假设那天过来吃饭的时候,王岸芷踏进包间,在众人之中不费力地看到众星拱月的孙教授,志得意满,再看到自己那年迈的丈夫。想到这些年来无端的蹉跎、等待和受制于人,万般的不得已,她一下子决定把这些全部归咎于利己的孙教授。转身走到桌台边,拿起两个高脚杯,倒入香槟酒,又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瞬间放入,继而回到饭桌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诚挚地向孙教授敬酒。”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老吴对杨总早有布置,孙教授是酒席之中重点关注的对象,为着今后合作业务的铺垫,于是杨总并没有多想,很自然地站起来挡酒——”

“但是她为什么要挡酒呢?”阿溪疑惑地说,“一杯香槟?很过量?”

“可能之前已经喝过几杯。”皮探长平和地说,“不过刚才你的分析很有道理,的确这是一种可能。功能主义的孙教授碰到理想主义的王岸芷,这也有一定的概率。”

周末的下午,天气真是变幻莫测,早上还出了大太阳,好像是个洗被子,把衣服拿出来晒的好季节,但随即下午就有些暗淡。门口的大树那苍葱的叶子微丝不动,看来是没有风。

“还去爬山喝茶吗?”皮探长问。

“不去了吧。”阿溪忧心的很,何冬川的这套刚开始看似不合理,但却想后劲却十足的判断的确让人心烦意乱。“再说你明天要上班,去爬山,精力也来不及。”

“那就改天再去。”皮探长准备告辞,“别是何冬川把我们引到正确的方向才好。”

他轻轻地把门带上,早就意识到阿溪不一定希望是自己的老同学,现在她可能想要再过一遍各种可能。

皮探长的想法基本上正确,当窗外的光线逐渐暗下来时,阿溪正坐在书桌前,她看着右手边的书,还有贴在桌边的便签条,上边记着要买的东西,还有几个时间点。

片刻,她什么也没有想,站起身来烧了一壶开水。当水冒出汩汩的泡时,放空所有的念头,开始养神。

这也是阿溪在近年来解决问题的一种办法,有很多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纷杂之间全无半点入口,她就会养神,只有在最疲惫也是最放松的时候,无意之中才会接触到事物最可行的面貌。

瞬间,她透过袅袅上升的水汽,好像看到岸芷坐在屋内,手足无措,一筹莫展。没有什么前途,两鬓也有银发泛出。这是什么时候的情境?只恨自己头发太早变色,枸杞和核桃不知能否起到作用。对方坐在屋中,心里好恨,恨谁呢?当年的孙?没有肯定,没有否定,模棱两可之间,并没有告诉岸芷自己事实上另有打算——

岸芷不知道,可能以为有人在等,这也是一种选择。但是没有,她要过上十几年,将近蹉跎掉所有最好的光景之时,没有出路,转身来到包间。

是他?坐在众人之中,安稳地如同赏月般自得。没有答复就是没有答复,并不是犹豫不决,而是心中早就掂量过,而后做出别的选择。

恨意渐生。宁可听到他说,“我没有主动联系你或是娶你,是因为有着更好的、更现实和有效率的选择,而且不喜欢把话说的没有回旋余地,但请你一定要领略到这层意思”,也不想被蹉跎这些年。

她好像看到岸芷平静地走到桌台边,打开瓶子,把香槟酒倒了进去。

阿溪走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窗帘,看到远处的高山。

“艮。”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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