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105(2 / 2)
——这是她早就藏在心里的话。
说到底,颍川方氏并非寻常臣僚,其一族与国同寿受万民景仰、兼而手握兵权可号令四方,即便受天子厌弃也绝不会落到无路可走的境地——先国公何必自戕?又何必令其一族避居颍川?倘若他愿意,分明可借“清君侧”之名兴兵起事,届时以方氏地位之崇必一呼百应景从云集,逼宫之后更可一举清肃朝堂诛灭钟氏一党,岂非远胜于以死直谏为国舍身?
她一介闺阁女儿尚能想到这一层,先国公那般位高权重饱经风霜的人物又怎会看不透?想来并非无力举兵……只是不忍国家大乱伤及百姓,更不愿亲手对自己效忠半生的君主挥刀罢了。
外祖母说得对……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颍川方氏声名盛极又清正太过,终究是为他人而将自己逼入了穷巷。
她那话说得含蓄,方献亭却已然明了她之所想,彼时轻轻一叹,道:“此言太过悖逆,往后切记不可再说。”
他语气尚且温和、但神情已显得十分严肃,她便感到彼时他并非仅是那个在湖心岛上柔声对她陈情的男子,更是颍川方氏一宗新主、是日后注定要为君主舍生效死的至贵之臣,心中戚然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惶恐,果然……还是有些怕他。
“好……”她的语气小心起来,下意识又从他怀里退出来一点,“……抱歉。”
他一愣,却才感到她的忐忑,此后并未立刻伸手把人揽回怀里,只在沉默片刻后说:“不必抱歉……我亦与你生过同样的念头。”
她闻言又抬眼,见对方眼神很深、说话的语气却显得很淡,似乎不敢投注太多实感,以免又被揭起宿日的疮疤。
“我父亲是个很不易的人,只是平素长居高位,有许多艰辛不为外人所见。”
他似乎陷入了一些回忆。
“征战伤病便如饮水吃饭般寻常,因为人严肃峻厉,无论与先帝还是亲眷皆多生龃龉……”
“……但他的确是耿介中正之人,自祖父去后便一力担起一族之责,从未有过一日懒怠。”
“你大约也能想见,他自戕之后方氏大乱,我母亲又是久病不起,去岁此时我亦曾怨他决绝偏执,如今兵戈将起却才忽而领悟他那时的苦心……”
“人生一世孰不畏死?遑论他身后还有诸多难以割舍的人事——这一年来我曾回想过多次,那晚他与我别时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何竟会无恨无怨……”
他的语气越来越淡,可她所感到的悲伤却越来越浓。
“他最后同我说,委屈难免要受,但我族之人本当有人不知而不愠的气度……只要我向前走一步便会多许多人因这一步而受益,是以不必计较得失衡量利弊,只要一意向前走。”
“疏妍,他是对的。”
“……我希望他是对的。”
——他从未在她面前说过这么多话。
那样沉默寡言的一个人,无论何情何境都显得节制克己,那时却竟在她面前说起了他已故的父亲,头一次让她感到……他在真正试图让她靠近。<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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