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29(1 / 2)
屋子里挂着遮光的窗帘,满间的药味混着熏香,腻的人舌头发苦。
门外的和尚在诵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阮天宥还在昏迷发烧,全身暖炭一样热手。
“你再这么躺下去,只怕今生今世都要荒废了,还说什么来世来生……”
床前帷幔外的太医令端坐在蒲团上向阮旸行礼——老人家年纪大了,其实不应该再跟着他们一起折腾,哪怕不含饴弄孙,也该多出门走走晒晒太阳。
阮旸也向他点头回礼,“张医工,好久不见。”
老人家愣了一下,嚅嗫半晌,才缓缓行下了第二个礼。
“小殿下竟还记得老朽,实在是……”
阮周之前,甚至阮周最开始,都是看不上医工的。
士农工商凡此种种,上九流依次排完,才轮到巫医乐师和其他百工。
所以,姚睿的母亲在抓到她偷偷学医的时候,显得格外痛心疾首。
“医者,方伎之属!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学这些!让人知道了以后可怎么嫁人啊!”
常言女子无才便是德,若是读的圣贤书,也不过是多了几分锦上添花的才气,就怕像她这样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反而降了身价。因此倒不如什么都不学不做,成一个高贵典雅,供人观瞻的花瓶,至少能让人挑不出错漏。
姚闻理当然也对这些技艺看不上眼,但他端方惯了,还是维持着仪态向女儿平静问道,“为何做这种与我丢人的事情?”
姚睿不明白,“我愿治病救人,所作所为未曾有半点阴私,问心无愧,亦是顶天立地,这样也是在给父亲丢人吗?”
姚闻理很不高兴她跟自己顶嘴,“我是在教导你。我为父母,教汝言行规矩;汝为子女,应守父母孝悌。”
他这样的顽固强硬,似乎没有料想过,自己的女儿也是如出一辙的固执——本来只是学着新奇的东西,姚睿后来竟也长久地坚持了下去——甚至何止医术,天文、占卜、相命也学了个遍。
她学的越多,姚闻理越生气,罚她跪了一次又一次的祠堂,抄了一遍又一遍的家规。
他怎么罚姚睿都受着,抬着头看他,不肯退让。
姚睿想,礼崩乐坏之下,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所以姚闻理用最严苛的规矩要求他自己的言行举止,期望礼乐正而天下平,甚至以同样的要求应对自己的儿女,是他顽固;而姚睿生为他的女儿,却不愿意被束缚在他立下的规矩里,一味的与他背道而驰不肯回头,致使他在这世上更加的孤立无援,是她悖逆。
——她认罚,也不改。
直到后来,姚闻理为帝师,极不满大将军及其党羽专横,写了一篇篇折子上奏闵帝,字皆铿锵,掷地有声。
群臣指责他天生逆骨,不敬尊上,他便从容于殿上与众人一一对答,有理有据不落下风,脊背挺直,一如青松翠竹。
大将军惜才,问他,“可愿助我成事?”
当时的姚闻理大概也知道只凭自己实在回天乏术,便回答,“昔日殷王曾与唐君易安陵,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唐君以众士人之怒怒气冲天,于是天生异象为对。今日想来,天不总遂人愿,像吾等文臣,平时口若悬河经天纬地,真等人提刀杀到面前,却唯有一死以报君王。”
姚闻理因此获罪流放。
他一夜间便苍老下去,失了心气,性格竟也变得温和了些,也最终在郁郁而终逝世之前,与和自己较了一辈子劲的女儿和解。
太医令又行了次礼,这才敢坐起来与阮旸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