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 2)

这处台楼比别处的高上一些,位置偏僻,层树掩映下,能看到楼下三两成群的女孩子们。

二月十五花朝节,仍是乍暖还寒的时候。

北方春天的植物出芽晚,除了些早春的花草,这个时节便再难看见些新鲜的颜色。于是女孩子们用素馔祭祀过花神后纷纷出门踏青,在已经泛绿的新枝上挂上剪纸或花灯,盼着春君能早些来。

华阳公主这里倒是难得能看到真的百花斗艳,于是名门贵女们相约在她府上聚会——又因为她也是女人,地位又高,别人不敢在她这里闹事,女孩子们出行在外也多几分自由。

绿水青苔掩石屏,杨柳青青如烟云,氤氲的绿色云雾间,能看到女孩子们发髻上装饰着名贵的花朵,穿行在比别处开的更早的花丛中,嬉笑玩闹。

她们笑闹着,投壶传花,下棋吟诗,满院子银铃一样的笑声混在一起,被春风传到各处,熏得人都要醉了。

“她们在开斗花会。”薛麟不知道阮旸见没见过,凑过来跟他解释。

阮旸没睡好,有点头疼。而薛麟落在他旁边的阳光里,从眼睛到头发丝都在发亮。

阮旸下意识地把他的脸推到一边。

“我看到了。”

阮旸说,“这些女孩子都很好看。”

他这话听起来非常敷衍,一点都不诚心。

薛麟赌气问他,“那你说说哪里好看!”

“哪里?就是长得好看。”阮旸不明白薛麟为什么生气。

他想了想,解释说,“在西京以外的外面,在战乱、疾病、饥荒里,很多女孩子从小就因为毁容或者落下残疾,再怎么打扮也不会像这样好看了。”

他趴在窗沿上往下看,暗沉沉的琥珀色眼瞳里无悲无喜。

“她们在安稳生活里养成的从容优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他们在这里说着话,忽然听见楼下有侍从喊,“郡王,公主叫您过去!”

他这么一嗓子,台楼下的女孩子们宛如受惊的群鸟,一瞬间噤住了声。

薛麟还在跟阮旸生气,现在脑子有点热,想都没想起身从跳下楼去,隔着一方溪水,遥遥地向女孩子们请罪,“失礼了。”

他到底是今天东道主的孩子,身份又高,人又还算礼貌,女孩子们在短暂的惊慌后便镇定了下来,推着韦沉鱼上前跟他说话。

韦沉鱼是韦有信的胞妹,与薛麟也算见过几次,柔婉得体,端庄大方。

他们说了几句客套话后,韦沉鱼向薛麟告罪。

“那罹前段时间给郡王添了麻烦,妾代他向郡王赔罪。”

她这话说出来,反倒是薛麟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斟酌着对韦沉鱼许诺说,“他要是以后不再说那些浑话,我还是愿意拿他当个朋友的。”

韦沉鱼细细地端详了他一瞬,笑道,“妾记住了,定会好好告予他知道。”

于是薛麟点了点头。

他看着楼上的阮旸问,“你怎么还没下来?”

还没等阮旸回答,他便张开了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阮旸十分不信任他这点三脚猫功夫,但薛麟在太阳光里看着他的样子带着一点紧张,真诚又漂亮,虽然没有说,眼睛里希望阮旸答应的期许早已明晃晃地冒了出来。

阮旸一时鬼迷心窍,没能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看了望向他微笑的韦沉鱼一眼,跟着跳了下去。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没接稳,两个人摔在一起,摔得头晕目眩一身干草叶,摔的胸口晃荡,摔的薛麟直笑,旁边围着看的女孩子也不由得捂住嘴。

这事作为这样一个小插曲小笑话,便这样被揭过去了。

等到他们离开之后,女孩子们又重新散开,做自己之前在做的事。

也有三两聚在一起,偷偷藏在花和叶子底下小声叽喳。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薛郡王长得可真好看。”

“可惜郡王不是个女郎,不然一定艳冠京华。”

“他现在这样也很好啊。听人说他一直随母亲生活,而华阳公主只希望他过得快乐,薛家也不拿家族的责任来压他。因此他既不像女子这样被条框束缚,又没有寻常男子那样负担一身期望,能自由快乐地活着,多让人羡慕啊!”

韦沉鱼只是在一边听着,并不说话。

若薛麟只是个没心没肺目中无人的纨绔王孙,这一生吃喝玩乐浑浑噩噩地过去,也许确实是让人羡慕……可他却偏偏是个好孩子,又偏偏遇上了阮旸。

她不动声色地想,可怜啊,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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