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凛冬将至8(1 / 1)
我是由于被诊断出中度抑郁症和躁郁症才来到福克斯的,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我显然已经不能在那里生活了。更明显的是,我欺骗了她,我现在很健康,精神状态有问题的那个人不是现在的我。但我又是如此迫切地想要抛下一切去往沃尔泰拉,以至于丝毫不介意说谎。我从未拥有过来路不明却又如此强烈的思绪,如果我的人生是一张蛛网,那么它的其他纹路已经被全然斩断,只有连通沃尔图里的那一根维系着我的生命。
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必须这样做。
作为一趟旅途的同行者来说,德米特里是相当优秀的。他优雅而周到,从不刻意卖弄自己的学识;当你提出问题时,他则会礼貌地回答(在你是他的同伴而非俘虏的情况下)。就另一方面来看,他又说得上是风趣而颇为幽默的——一半是典型的意大利人,而另一半不像;并且他不会感觉疲惫或口干舌燥,如果你愿意,谈话可以无限制地延续下去。我将这视为和吸血鬼做朋友的一大意外之喜。
我们到达沃尔泰拉的路线与上次不同,作为本地居民,德米特里显然不需要导航就能选择最安全的道路。在进入角楼以后,他选择的入口也有别于上一次,我完全记不清——这是当然的,这里太黑又太复杂,更何况我的记忆力并没有那么好。在经过一段我没有见过的长廊后,我们来到了目的地。这是一个比上次稍小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办公室或是别的什么。有一张长而宽的桌子,上面摆放着羽毛笔、墨水和书面资料之类的东西。此外,桌子前方和靠门一侧的墙壁上嵌着足有一人高的书柜,里面当然不是空的,看起来活像军情六处的档案室。阿罗坐在桌前,背对着我们。
“你不在的时光真令我感到度日如年。”阿罗说。他拥有,并且总能最大化利用他性格中所特有的优势:当他专注地注视你时,会使你产生一种错觉——他永远不会伤害你,在他面前你绝对安全。“既然你已经回来,我想现在恰是时候让你真正地加入我们了,你认为呢?”
我明白他的意思,对于沃尔图里来说,人类脆弱、无能、是泄露秘密的隐形炸弹。我越早摆脱这个身份,阿罗对我就越放心。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能保持这一点与其他人的不同——这并不是出于某种自视甚高,而是一类——我称之为“自我保护”的心理。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多年以来,人类不断探求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并将其视为进入哲学的敲门砖。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回答它们这些问题变得更加困难了。我是谁?我是现在的我,还是以前的我?是身体层面的我,还是精神层面的我?如果我不再是我,那又是从哪一刻起我不是我?这与忒修斯悖论在某些方面是类似的。就目前而言,我还没有做好完全与这个身份融合的准备——也就是说,我的思想是我;而身体是否是我,我不确定。有时我会有意识地采取一些手段来隔离我与其他人——保持群居中的孤独感能够避免我因过强的情感而忘却自我。
因此我希望仍旧能保留我的人类身份,这种有隔阂的特征能时刻提醒我。
“实际上我并不能确定在转变以后……我的特殊性能否仍旧存在。”我慢慢地说,以确保阿罗明白我的暗示。我指的当然不是关于哲学思考的暗示,而是沃尔图里看重的,我身上的特质——我猜测是所谓的“洞察力”。没有人能确信在转变以后这种能力还能仍旧存在。“我们还需要更多的实验。”
“多么周到啊。”阿罗说,在经过了漫长的思索之后,他看起来确实有些犹豫。“那么我们就暂且将这项任务稍稍延后吧。”
下一步要解决的问题则更实际:我应该住在哪里?如果答案是在这里,和一群对我态度尚且不明朗的吸血鬼一起,那就显得有些令人恐慌了。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供参考的选择:吉安娜。我从来没有听懂过她在说什么——每次她向我打招呼,说的都是意大利语。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并不是沃尔图里家族的成员,我还是很乐意参考一下她的生活。
在我还没有完全梳理清楚这团乱糟糟的思绪时,阿罗已经抬起手示意我了。我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掌心,大约零点五秒内他就搞清了一切。
“不,费伊,你当然会和我们住在一起。”他说,“我很遗憾你竟将自己比作吉安娜——不,你已经完全成为了我们的家人。”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我干巴巴地想,吉安娜会恨死我的。
“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关于你的房间。”阿罗稍微侧过身,让出了出门的方向。然后我们下楼,下楼,再下楼,一直走到这座地窖——抱歉用了这个词,但我实在想不到除了地窖还有什么空间需要在地下连挖三层。
这是整个沃尔图里城堡的底层,但平面空间和开放的部分一样大。中央厅里摆放着一座大约七英尺的大理石雕像——除此之外没有王座,没有烛台,没有彩色的雕花玻璃,只有几根支撑着天花板的石头柱子。
“这是米开朗琪罗的作品吗?”我打量了一下雕像,顺便开了个玩笑,因为它看起来很类似我在佛罗伦萨街头见到的那些。
“它的制作者是奥古斯特·罗丹。”阿罗说。而我紧紧合上了我的嘴,打定主意再也不发表任何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