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童年的终结(中)(7k)65(2 / 2)

她呢喃出声,

“誓灭奸邪。”

逃离的间隙前,莉莉用余光瞥见了那双水蓝色的平静眼眸。

塞拉芙尔的眼眸一直如此平静,无论是在深渊战场上厮杀的时候,听从命令斩杀无辜者的瞬间,还是先前与摆渡人对话的时间里。

平静地作出决定,再欣然接受与之对应的结局,无论好坏。

可现在,

平静的海里有火燃起。

“打了感知放大剂还敢用净化刻印……?”

摆渡人厌烦地皱眉,远超升华阶的庞大魔力从他体内溢满而出,化作散发光华的雾态,复数的术式构建在方才对话的时间里终于完成,他活动手指,不快地啐声,

“这些教团的疯子。”

塞拉芙尔拔剑。

她早看见自己的结局。

可若如自己这般烂人的死能换来一个努力少女的活……那可就太好了。

“莉莉,不要回头。”

于是莉莉踩断了高跟鞋的后跟,不再敢多说话,咬紧了牙,背着昏迷的艾芙隆朝着庭院后方冲去。

火光与爆炸声在少女的身后响彻,嘶哑的咆哮混杂在刺耳的铁器摩擦声里。

莉莉狂奔在不知何时落下的磅礴暴雨里,血和雨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灌入鼻腔,让她不住地咳嗽,明明身体无力地快要抬不起腿了,可脚步反而越来越快。

要快一点,再快上一点。

莉莉握紧了手中的银色左轮,倘若庭院被术式或者某种屏障笼罩起来的话,这就是她打破的唯一手段——“审判者”手枪,每一次射击都相当于寻常升华阶的一次攻击。

辉煌的烈光在她的背后升起,照亮了莉莉前方昏暗的道路,缥缈又哀婉的圣咏在雨中回荡,攀升至高潮。

可下一瞬间,一切都消失了,光芒散尽,圣歌不再。

在一声沉闷的枪响中戛然而止。

莉莉的心脏猛地一抽,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在因雨水变得湿滑黏腻的鹅卵石路上,她的鼻子酸的要死,可她知道现在还不到伤心难过的时候。

因为后门就在眼前,且不出预料的被一层黑色的幕布笼罩起来了,所以隔绝了信号和声音。

暴雨中,身上挂着残破礼服的莉莉打开保险,在剧烈的喘息中颤抖举枪。

可这时,她的耳畔却响起了艾芙隆艰难模糊的呢喃声。

“莉……莉,放下我,我要去找摆渡人,和他说明白……”

莉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家伙,也未免也有些太过天真了。

她扣下扳机,同时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艾芙隆你这个傻逼蠢货还不明白吗,那家伙从来就没想过你该怎么办!他只想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审判者左轮与莉莉一同怒吼,五发弹药在顷刻间被她倾泻而出,纵使有着术式的后座减免,也几乎要将她的右手与肩膀骨骼震碎。

在莉莉期待的目光中,黑色的幕布被撕扯的粉碎。

可显露在其后却并非熟悉而热闹的圣城街道,而是……

另一个摆渡人。

他仿佛早有预料地撑着伞等候在此处,此刻正好抽完了一支烟,整理好风衣上的褶皱,打量着狼狈的莉莉和她背上的愤怒不已的艾芙隆,若有所思地颔首:“一个出乎意料的普通学生,这就是占卜里最后的变数么。”

“教授,说实话,我可没有和尊贵的您作对的意思,倘若您想离开的话,就请开口吧,我会在一切结束后带您完整安全地回到实验室里。”

艾芙隆没有说话。

沉默之中,莉莉将她小心地放到地上,与艾芙隆拉开距离,手指摩挲着左轮的扳机,疑惑地看向眼前的摆渡人:“我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摆渡人望着识相的莉莉,愉快地点头,颇有耐心地等待着:“请说。”

“为什么,会有两个……”

蜿蜒的电光自铅色的云层中一闪而逝,照亮了少女苍白的面颊和那对酝酿着磅礴杀意的璀璨瞳孔。

电光石火间,莉莉翻转手腕,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摆渡人扣动扳机。

“——摆渡人!”

可枪口中射出的却并非名为审判的子弹,而是五颜六色的飘带和一杆细小的彩旗,甚至还发出了代表胜利的嘟嘟声。

莉莉茫然地低头。

她的手中,银色左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画着简陋笑脸的塑料玩具枪。

笑脸上的红色和绿色乱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看上去简直滑稽的要死。

就像她自己。

“很简单啊,只是所谓的二重身的把戏,里面的那个只是去探路和带着能一锤定音的消耗品的死不足惜的假货,我则站在这里排除所有的不确定性。”

摆渡人认真地回答,打量着手中的银色左轮,凝视着弹仓中剩下的唯一一颗子弹,将转轮重新甩回,对准了想要殊死一搏的莉莉。

在她根本反应不过来的时间里,轻轻扣动扳机。

撕裂的剧痛伴随着血肉碳化的麻木从莉莉的右腹传来。

但在她身前,猛地扑来推开她的血族已经被打成了毫不相连的两段,鲜血和内脏的碎块一同落在地上,把雨雾染得猩红。

男人漠然地看了一眼濒死的艾芙隆,苦恼地叹息,

“不要总是做那么容易让人误会的事啊,教授。”

摆渡人将左轮丢到一旁,朝着莉莉走近,低头俯视着好像在暴雨中抱团取暖的两个女孩。

他的手指作出枪状,瞄准莉莉的头部。

在死亡的浓厚恶寒和浑身烧灼的苦痛中,莉莉呆滞又无神的黯淡眼瞳倒映着整个世界——这片遍布雨,血,冰冷,黑暗,和死亡的天与地。

口鼻被肮脏的泥水淹过,灌入肺腔,莉莉嘶哑地喘息,干呕着,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在脑海中开始本能般地进行为何失败的复盘。

被芬娜收养,梦想成为大船长,学习打渔和抄写,离开家乡,在环境差到发指的学校自学夺得第一。

来到圣城后变得更加努力,如此努力一年后发现取得的效果微乎其微,于是转变思维和策略,以社交的方式取得了些许成就……

虽然这个世界一直对她不太友好,走路有时候会平地摔,喝凉水也经常呛到气管里去,天赋这种东西更是一点没有,就连在那些坑钱的氪金游戏里抽卡时每次都会歪出天际。

但莉莉总觉得它大概对每个人都是不太友好的,正所谓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天才也有天才的忧虑。

自信到异常的安格妮丝总会向她抱怨姐姐们的严厉,不苟言笑的克里斯汀偶尔也会独自一人待在天台上,宿醉到天亮后才被她们一起扛回来。

就连最最天才,应该是所有人眼中的人生赢家的希菈也经常仰望天际,下意识地露出一副孤寂失落的模样,又在别人关心她的时候嬉笑着说“我没关系”。

她被别人伤害过,知道难过的味道苦的要死,所以也从来不会去想伤害别人。

“如果友好地对待每一个人,小心地生活着,不去犯错,依靠时间的积累与方向正确的努力,就算无法完成梦想,也能比一天过得比一天好吧。”

只要向前走,不断前进,生活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从出生到现在,莉莉都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准备好一切来参加晚宴,也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最耀眼的几个人之一。

可就在这时,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出现,又莫名其妙地要杀掉一无所知的她。

只用了几分钟,就否定了她的人生和一切。

让她变成了个笑话。

莉莉望着近在咫尺的艾芙隆正抽搐的面颊,一想到这个害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的元凶之一在刚刚居然还舍命救了自己,就再也忍不住,软弱地哭了出来,边骂边哭,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他妈的告诉我,难道想要出身卑微的人不想窝在村子里打一辈子的渔,不想一辈子都缩在教堂里抄书,就只是想要不稀里糊涂地过完一生,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把日子过的稍微好一点,有多余的力气就去把家乡也变得好一点,我他妈的甚至从来都没想过去害别人啊……难道这样都有错吗!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非得像条野狗一样地在这里死掉?”

摆渡人的眼瞳颤抖了一下。

那张瘦削的面庞上露出了遗憾的表情,诚恳郑重地朝她低头:“抱歉。”

可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大概也不会有战火和死亡了。

多好啊,把对方所有的努力和人生都在脚底下踩了个粉碎,大家只要互相道道歉鞠个躬,下一刻就又能既往不咎,欢喜愉快地露出笑容,手拉手转起圈来。

但这可能吗?

男人沉默许久,将手中的伞垂下,蹲下,放在莉莉身前。

雨水便淋不到她的脸了。

沙哑的叹息声传来:“但是,为了这个世界能有更美好的明天和未来,总要有人为此牺牲。”

摆渡人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和模糊记忆中有着几分相像的白发女孩,再不回头,朝着庭院中走去。

他没再管莉莉,就算她侥幸在濒死中得以褪去凡人的铁石本性,塑造灵魂的形状,成为真正的超凡者,没死于腹部大动脉破裂的失血。

但几十秒后的魔力吸收也能让一个刚刚跨入白铁阶的超凡者彻底步入死亡。

哪怕对方天资超群,一连跨越两阶进入水银,也难逃魔力枯竭而死的结局。

就当是为了埋葬心中最后的回忆和怜悯吧。

给她留一具全尸。

明明雨没再下了,可为什么身体却越来越冷呢?

在莉莉即将阖上的眼眸里,最后模糊成光斑的是带着血色的悲伤和连携了天地的冷灰。

我明白了……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对自己。

大概啊,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冷的吧。

“对不起……莉莉。”冷雨里,年轻的血族抬起破碎的眼瞳,恍惚间,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所以再忍不住掩面抽泣:“我只是……只是想杀掉罪有应得的坏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些。”

或许是停止单元烧掉了,塑料玩具手枪还在不停的叫着,发出咕叽咕叽的嘟嘟声,好像在庆祝游戏的通关和胜利,十分喜庆,可枪口里吐出的彩旗和彩带都已经沉在浑浊的血水里,被泡烂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嘶哑的悲鸣从艾芙隆的喉咙深处发出,不知向谁问道。

可莉莉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了,少女只是漠然地看着她,愤怒到想要发狂,但连张嘴都做不到。

只有因失血过多导致的空虚和困倦攀附而上。

好累啊。

我都已经不再做那些狂妄可笑到不切实际的梦,也没再想过想要去拯救和帮助毫不相干的人了。

明明都已经放弃那么多那么多珍贵的东西。

变成以前的莉莉最讨厌的那种家伙了。

可为什么人只是想要好好活着,都这么难呢?

“不要死……莉莉,不要死……我能救你的……莉莉……”

隐约间,好像有模糊的哭声传来,带着血的黏腻和眼泪的温度。

莉莉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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