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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京城时,萧景曜几人正在驿站歇着。夜间突然有人快马加鞭来驿站,驿站顿时又热闹了起来。萧景曜好奇地出门,就见对方穿着一身士兵衣裳,胡子拉碴,满面风霜,不知赶了多久的路,一边狼吞虎咽地啃干粮,一边看着马进食。瞧这模样,大概是打算等马吃完草后,继续连夜赶路。
驿丞对待这位传令兵很是客气,殷勤地送饭送水,还说已经让人备了热水,请大人沐浴清理一番再出发。
对方很是奇怪,“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担不起你这一声大人,你无须对我这般恭敬。”
年老的驿丞双手拿着水囊递给对方,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尤为和蔼,“老朽认识你这身衣裳,你是顾将军手底下的兵。当年京城被围,老朽日夜不安,是顾将军带着大军赶来救驾,解了京城之围。你们边疆军,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对方没料到驿丞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吭哧吭哧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话头,挺着胸膛骄傲道:“那我再告诉老伯一个好消息,顾将军知道天气冷下来后,胡人又会南下抢我们大齐百姓的粮食。提前整顿好了军队,趁着胡人王庭内乱之际,一举将胡人打跑啦!”
驿丞眼中异彩连连,高声叫好,“顾将军果然厉害!这些该死的胡人,年年来抢我们边疆百姓的粮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算是把他们都给打跑了!”
两人都没刻意压低声音,很快,驿站内就响起了无数叫好声,还有人想请这位传令兵喝一杯的。对方却毫不犹豫地推辞掉了,见战马已经吃好粮草,这位传令兵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马,对着驿站内还在叫好的人拱手道:“多谢诸位厚待,不过我还赶着去京中送喜,就此别过。”
说完,对方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同他显然十分默契,嘶鸣一声,扬起马蹄,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这等大好消息,不必瞒着,他提前说出来也无妨,还能让百姓对陛下更归心。
驿站内却不复原来的平静,萧景曜就听到有人高声喝彩,让人拿酒来,他要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也有人放声高歌,隔着几间房,有人抚琴相和。还有人夸顾将军勇武无双,智勇双全,又担心顾将军是否会遭遇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很快,后者的声音就被人打断了,显然是不想落人口舌。
萧景曜和萧元青对视一眼,顾将……个名号他们可太熟悉了。萧家祠堂里现在还供奉着顾老将军的牌位呢。两家渊源颇深,再听到顾将军的消息,萧景曜和萧元青的心情肯定比其他人更复杂。
萧元青贴着萧景曜的耳朵,几乎是用气音询问,“顾将军不会有事吧?”
萧景曜听那传令兵的意思,顾将军估计不久后就会班师回朝。立了大功的将领,回到了帝王的眼皮子底下,应当不至于被帝王忌惮太过。
但这事儿谁也说不准,萧景曜也希望对方平安到老,不想看到“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的悲剧。
萧元青也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妥,赶紧摇了摇头,又拍拍萧景曜的肩膀,示意萧景曜早点休息。
随后这一路上,萧景曜明显感受到了空气中欢欣愉悦的情绪。官道两边也有附近的百姓前来摆摊,卖些干粮茶水,有条件的还摆了些果脯山货,萧景曜都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明显的喜色。
萧元青买了些果脯递给萧景曜,顺便问了一下他们为何这般高兴。对方满脸兴奋,喷出的寒气也挡不过内心的火热,拍掌大笑道:“顾将军把该死的胡人给赶跑了,我们当然高兴!”
“是啊,当年胡人围了京城,路上杀了不少人。我堂叔一家就是死在胡人手里!”
老百姓不知道大齐外敌的区别,把所有外敌都叫做胡人。实际上,顾将军驻守西北,当年围困京城的,是临近北方的另一支胡人。两者都是胡人,却是不同分支,估计也没少内斗。
老百姓当然不懂这其中的区别,对他们来说,胡人都该死,杀了他们亲人的胡人更该千刀万剐。顾将军把胡人打跑了,那就是他们的大恩人!他们要在家里为顾将军立长生牌位。
萧景曜内心十分复杂,只是委婉地说道:“顾将军确实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过我听说顾将军好像不太信这些。顾将军带兵打仗,庇佑一方,肯定是想我们大齐百姓都过上安稳的日子。你们认真过好自己的日子,顾将军肯定十分高兴。”
对方本来打算给顾将军立个长生牌位,听了萧景曜这话,又有些犹豫,最后选择相信萧景曜。小伙子模样生得这么俊,又一身书卷气,一看就是来京城赶考的举人老爷。这可是文曲星下凡的厉害人物,他说的话肯定没错。顾将军不信这些,那他们就在心里给顾将军祈祷,也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意。
邢克己深深看了萧景曜一眼,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到达京城那天,正值京城落下第一场雪。雍州很少下雪,张伯卿几人看到下雪都有些兴奋,那雀跃的神情,让萧景曜幻视了后世一些没见过雪的大学生,看到北方下雪后,兴奋地把自己埋进雪堆里。
现在,张伯卿和柳疏晏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手,抓了一堆雪就开始团了个两个小球,试图堆出一个袖珍版雪人,揣在手心里随时带着。
萧景曜:“……”
所以南方人见到雪就控制不住的兴奋,也是被祖先们刻进dna里面的吗?
总觉得我们的血脉里刻了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让萧景曜没想到的是,在他到达京城不久,还没去客栈,就有位穿着青色衣裳的微胖中年男子笑着迎了上来,“可是萧景曜萧公子?小的是公孙府的管家,公孙大人收到公子的书信,算了算时间,知道公子这几日便会到京城,特地命人在城门等候。”
“京城居住不易,大人早就吩咐小的收拾了一间小宅院,正适合公子静心温书。公子若是不嫌弃,小的这就领公子去宅院歇着。天气寒凉,宅子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屋子里放了炭盆,必定不会让公子受凉。”
别说其他人,萧景曜都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公孙瑾竟然会把他住宿问题安排得这么周到。
邢克己深深地看了一眼萧景曜,特别想打趣萧景曜一句“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这话还是萧景曜用来打趣他们的,邢克己觉得现在很适合把这句话还给萧景曜。
不过公孙府的管家在场,邢克己也不想同萧景曜说笑,免得让萧景曜给这位管家落个不稳重的印象,只是对着萧景曜笑道:“公孙大人一片好意,你可莫要辜负了。你先去宅院,我和振源他们去雍州会馆看一看。”
各州在京城都有会馆,前来赶考的举人们可以住在会馆中,基本不收住宿费,不过一日三餐的花销,还得举人们自己出。
萧景曜也不推辞,对着几人拱手道:“那我就先行一步,等到明天安置好了后,我们再聚。”
说完,萧景曜又对着面上含笑的管家一拱手,“有劳管家带路。”
“公子不必客气,大人特地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公子。宅院中的下人都是公孙府的家生子,十分可靠。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们。”
萧景曜实在没想到公孙瑾会这么干,心下很是感动,他和公孙瑾不过只相处了一次,这几年虽然有书信往来,却也并不频繁,没想到公孙瑾对他竟如此上心。这个待遇,除了没让他住进公孙府,公孙瑾待他,几乎与自家子侄无异了。
不过他进京赶考的举人身份,住进公孙府也不太合适。万一他成绩太好,有人指定会说公孙瑾徇私之类的。
萧景曜不知道的是,公孙瑾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让公孙府的管家去接萧景曜。宰相门前七品官,公孙府的管家,在京城一些权贵人家也算是混了个脸熟。管家来接萧景曜,京官们基本上都知道萧景曜和公孙家有些渊源。太早打上某一方的印记,对萧景曜来说未必是好事。
但萧景曜和公孙瑾有交情,这事儿连正宁帝都知道。公孙瑾觉得自己也没必要掩饰,大大方方的,反而不会落人话柄。萧景曜住在公孙家名下的宅子里,也能免去不少麻烦。
萧景曜大为感动,好好休整了一番。第二天正好是休沐,萧景曜恭恭敬敬地拜见了公孙瑾,感谢他对自己多年的关照。
公孙瑾的面容几乎没怎么变,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淡然摆手让萧景曜别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公孙瑾便仔细考校起萧景曜的功课来。
公孙瑾身为国子监祭酒,才学自是不必多说。萧景曜一开始还能跟得上,到后来却显得有几分吃力,因为公孙瑾提问的速度越来越快,问题也越来越刁钻。萧景曜无法像一开始那样,公孙瑾刚把问题说完,萧景曜就能立马给出答案。
殊不知公孙瑾心中的震惊简直比当初第一次见萧景曜时更甚。他已经年近五十,公孙家更是钟鸣鼎食之家,公孙瑾从小就在书堆里长大,后来又当了国子监祭酒,单凭腹中的才学,放眼整个朝堂,能和公孙瑾匹敌的也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