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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瑾则不同,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也不需要他前往田间地头。或者说,绝大多数京官,都不需要这么干。他们处在大齐的政治中心,对政治的敏锐度的把控才是最要紧的。别说官员,就连京城中的平民百姓,对朝堂风向标都比旁的地方的百姓敏锐得多。
公孙瑾在指点萧景曜的文章时,还会告诉萧景曜六部阁老等大臣们的主张,翰林院那帮学士们的偏好,在给萧景曜改文章的时候,只略微改动几句话,就能让萧景曜眼前一亮。公文写作,还得是官场中的高手。
公孙瑾在指点萧景曜的文章之余,也会和萧景曜聊些别的话题。这一聊可不得了,公孙瑾惊奇地发现,不管他提到什么内容,萧景曜都能接上话。上到先秦诸子百家,下至贩夫走卒乡野小调,萧景曜通通都能接上话。
公孙瑾还是第一次碰到如萧景曜这般聪明的后辈,当即大喜过望。在指点完萧景曜的课业后,还把萧景曜带去了书房。
公孙瑾嘴里的书房,其实算是公孙家的藏书楼。里面摆了好多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密密麻麻放满了书。萧景曜去过的府学藏书楼,里面的书都未必有公孙家的多。
什么叫诗书传家啊?战术后仰。
萧景曜想到自己当初对萧元青开玩笑,说要把府学的珍本都抄一份留给子孙,再加上能在书局买到的正统经史典籍,日后,他们萧家也能算是诗书传家。
现在一看真正诗书传家的公孙家,萧景曜顿时觉得自己以前还是把话说的太满了。
这么多书,他一个人抄要抄到何年何月?果然,能成为世家的,底蕴都不是一般深。
公孙瑾还在那儿谦虚呢,“这是公孙家部分藏书,还有些书放在别处,一间屋子装不下。”
这个时候,萧景曜就格外想念后世便捷的购物方式。这个时代,买书确实能去书局,但书局卖的也就是读书人最需要的那些四书五经。更深层次的书籍,不好意思,买的人太少了,不卖。或者说,书局自己也没有,没办法印刷。哪像后世,想要什么书,上购物网站直接下单就行,还能货比三家挑个最好的出版社的出版作品。只要房子够大,买的书装满几栋别墅都行。根本不愁购买渠道的问题。
现在可不一样。寻常读书人最多只能接触到府学藏书楼的书籍,那里面的书籍也基本涵盖了他们考试的需求,还有些“杂书”,全凭各自兴趣爱好去看。再一些珍本,那就是书香门第的藏品,轻易不示人。
这也是为什么科举考试以来,虽然给了寒门学子晋升通道,但录取的考生人数还是富贵人家出身的多。
没钱没底蕴,想出头实在太难。真正从贫家走出来的,无一不是天赋异禀之辈。心性毅力,都不是富家子弟可比的。
萧景曜这种小富之家,勉强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萧家倒是不缺钱,但萧景曜有钱也买不到一些书。要不然,萧景曜怎么还要苦哈哈地去抄书呢?
实在是现在市面上卖的书的种类根本不多。
公孙家的藏书,萧景曜抬眼扫过去,顿时眼神大亮。好多书他都没看过!
公孙瑾毫不意外萧景曜会有这般表现。或者说,每个读书人来到这里,都会像萧景曜这般眼神大亮,仿佛遇到了宝山。
公孙瑾也以自家的藏书为傲,没点底蕴,世家还如何称世家呢?
虽然现在大多世家已经覆灭,少部分留下来的,也不复往日荣光。但公孙家这种历经几朝几代,还能出一大堆帝师的显赫家族,显然是世家中的翘楚。
公孙瑾对萧景曜十分大方,“你的文章多有巧思,有些举措便是放在朝堂上,也会让百官拍手叫好。不过你的一些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可以再多看看这类治理灾情的书籍。汲取前人的智慧,再结合你自己的想法,才是上策。”
这哪是让萧景曜来看书的啊,分明是给萧景曜进行针对性训练,再来拔高他的杂文和策问水平的。
公孙家祖上出过的人才太多,虽然现在被打趣说是帝师家族,但公孙家其实也出过将一方治理得蒸蒸日上的地方大员。
他们采取的治灾救灾的办法,怎么根据地形地势因势利导,怎么安抚民心,怎么给朝廷打报告,以及怎样处理地方和中央的关系,怎样平衡地方衙门和军队之间的关系……公孙家的先人晚年时,把自己的为官经验编写成书,和家中藏书一起留给子孙后人。只要这些东西在,哪怕时局动荡,天下大乱,公孙家族人不得不避祸,或是有人在朝政中落入下风,给人把柄连累全族。只要还有族人在,只要还有这些藏书在,无论公孙家如何落魄,只要后代中能出一个脑子灵光的,必定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这才是诗书传家,世代不移的关键。
公孙瑾当然没把祖先们留下的东西放在这间可以用来接待外人的书房里,但就是这间书房的东西,都足够萧景曜受益终身。
除了诸子百家的经史典籍之外,还有医书农书匠人集兵书卜筮星图等等,范围之广,几乎涵盖了大齐各行各业。萧景曜甚至还看到基本饮食点评书,也不知是哪位贪嘴的先人留下的。
萧景曜忍不住想起来和自己保持着书信往来的那几位工科大佬,还有对星象情有独钟的唐振源,心头更是一阵火热。
要是他们见到这些书,怕是就跟老鼠掉进米缸了一般,美得晕乎乎,不知今夕是何年。
萧景曜不由开始思考起来,公孙家有理工科大佬的可能性。
书房这么多专业书,公孙家但凡有一个对数理化感兴趣的人才,有这些知识打底,想必现在的成就比其他迷迷糊糊自己摸索的人要高一些。他少走了多少弯路啊!
这么想着,萧景曜便试探地开口问公孙瑾,“大人,学生瞧见这里有许多格物方面的书,倒是想到有几个书信来往的好友,他们一心沉溺在算理机械之中,干着一些在外人眼里,算是匠人的活计。有一位正在尝试改进水力纺车,改了好几年,最近来信中说是已经有了眉目,再改几次,就能让水力纺车以更小的水力,带动纺车高速运转,从而织出更多的布。如此看来,格物算理之学用好了,也能为百姓带来许多便利。”
公孙瑾眉头微扬,轻笑着点头道:“确实如此。这几人倒是与我家里一位后辈志趣相投。那小子也是从小就喜欢这些杂书,没少挨他爹的训。”
萧景曜的眼神更亮了,“大人家也有这样的晚辈吗?”
“当然有,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没少他儿子不务正业。”公孙瑾又是一笑,“不过那孩子主意大,自己跑去江南那边,说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等他做出了成就再回家让他爹看看。”
古代版为了梦想离家出走哇。萧景曜顿时心生敬意。
公孙瑾又笑着瞥了萧景曜一眼,“怎么?打上我家这些书的主意了?”
萧景曜有些尴尬,“学生只是想起那几位友人,他们若是见了这些书,定然会兴奋不已,甚至废寝忘食,昼夜研读这些书。”
“公孙家也不是敝帚自珍的家族。你说的那几人,若是我没猜错,怕是也同我那个侄儿有些来往。一心钻研算理格物的读书人不多,彼此间都有书信往来。这些书,那小子早就抄了几份,也不知给了多少人。”
萧景曜不禁有些羞愧,“是学生狭隘了。”
“无妨。”公孙瑾不在意地摆摆手,“一般人家的藏书,外借都不易,你有所顾忌也正常。我们公孙家也有不外借的书,这些书在家族看来都是小道,传出去也无碍。”
萧景曜对着公孙瑾拱了拱手,以示自己的敬佩,心里则在想,不知公孙瑾这位离经叛道的侄子,是不是真的同那几位大佬有联系,下回写信可以问一问这事儿。
公孙瑾则让萧景曜先别想这些事,好好看书,每天写一篇杂文一篇策问,到了休沐日都拿过来给他检查。
萧景曜自然连声应下,名师公孙瑾一对一指导,多少权贵子弟都享受不到的待遇,谁拒绝谁傻。
萧景曜几乎每天都泡在公孙家的书房里。他看书快,记忆力强,但这些书的内容并非只要死记硬背就能理解的。贪多嚼不烂,萧景曜大多选择记个两三本,回家休息时,再慢慢在脑海里复盘,逐字逐句理解。
晃眼又是一个月,京城的雪下得更厚了。每天清晨,大户人家门口,都有下人拿着扫把认真扫雪,免得主家出门,踏进雪坑里,湿了鞋袜。
萧景曜还是雷打不动地前去公孙瑾府上看书,他现在穿的是内里有毛的毡靴,外头披了件裘衣,缩在裘衣里的手还捧着个小香炉,里面放了上等的银丝炭,一点烟雾都没有,放几块在香炉里,能燃几炷香的时间,够萧景曜从宅子去公孙府路上取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