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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管事见何二终于机灵起来,心里也松了口气,知道萧景曜性子好,不是那等轻易折磨人的主家,陈管事便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小子就是一根筋,让他伺候牛,他就真拿这四头牛当祖宗给伺候,牛吃草的时候,他还拿着大蒲扇给牛扇风,帮着牛赶苍蝇呢!”

一番话将何二闹了个大红脸。好在他脸上的皮肤黝黑,看不太出来。

萧景曜忍不住笑出声,看着这个不甚健壮,还有些佝偻背的农家汉子露出窘迫的神情,确实十分有趣。

见对方已经无意识地用手扯短打下摆了,萧景曜这才收了笑,肯定了对方干活的认真,“认真干活是对的,你将几头牛照顾得很好,我便做主,免了你今年一年的田租。”

何二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膝盖一弯,立即就给萧景曜跪下磕头,“谢谢大人!”

萧景曜心中又是一叹,示意陈管事将他扶起来。何二脸上满是激动,拍着胸脯向萧景曜保证,“大人放心,日后小的一定将这几头牛当成亲爹亲娘伺候!”

啊这……

倒也不必如此。

萧景曜感受到了自己和他们的代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温声问何二,“你照顾牛的时候,牛身上有没有起过疹子?”

虽然萧景曜对医学方面了解不多,但牛痘这个东西,萧景曜还是知道的。因为某个辫子王朝的戏非常多,萧景曜小时候跟着看了很多部剧,知道某位皇帝就是因为出天花而留下一脸麻子。

而天花病毒和牛痘病毒的抗原性相同,所以牛痘疫苗可以预防天花。

这年头,天花的凶险程度,那就真的只能听天由命。看看太子,大齐金字塔顶尖人物,享用的绝对是大齐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即便这样,他还死了两个出天花的儿子,可想而知天花病毒要是在百姓中蔓延开来,会是怎样可怕的情景。

若是能将接种牛痘来预防天花的方法传出去并获得成功,萧景曜想要的护身符,这不就来了?

何二不知道萧景曜在想些什么,一听萧景曜问他牛身上有没有起过疹子,何二瞬间就紧张了起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有,母牛……额……”

何二又抬头看了萧景曜一眼,发现萧景曜在认真等他的回答,眼神很是温和,何二心中一定,也不再吞吞吐吐,“母牛的奶/头附近,有小疹子。”

陈管事瞬间脸色大变,狠狠瞪了何二一眼。这等污糟话是能对大人说的吗?大人可还没娶妻,要是老夫人知道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何二又瑟缩了一下,心里有些委屈:大人要听实话,我怎么能不说呢?粗鲁什么的,我又没念过书,只会说粗鲁话。

陈管事把头垂更低了,脑海中疯狂思索着要是大人发怒后该如何保住何二。这人憨是憨了点,但干活是一把好手,人又勤快实在,大家都还挺喜欢他。

萧景曜并没有像陈管事担心的那样勃然大怒,反而笑着追问何二,“那你伺候完身上起疹子的母牛后,自己身上有没有起疹子?”

何二瞬间就打开了话匣子,狠狠点头,“起了。肚子上一堆疹子,挠破了后还流脓水,特别痒。管事心善,给小的分了个僻静的住处,一直到这疹子好了,才让小的继续来干活。”

陈管事心说你个憨憨可坑死我了,一擦额头上的汗,赶紧向萧景曜请罪,“大人恕罪,小的只是担心何二身上的疹子会传给别人,又是农闲的时候,小的便做主让他自己带在一处,病好了再来干活。”

“瞧你吓的。”萧景曜不由失笑,“我又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你的顾虑是对的,让何二单独住一处养病,也是为了他不将病气过给别人。到时候一庄子的人都病倒了,那岂不是连个干活的人找不出来。”

萧景曜更欣赏陈管事了,碰上难事能当机立断,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该请罪的时候请罪。这样的人,脑子尤为灵活,用的好了,就能成为自己得力的助手。

陈管事明显松了口气。萧景曜又笑着问何二,“你还记得你看到母牛起疹子,隔了多少天后,你身上才起疹子的吗?”

何二皱眉沉思,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应当是五天。”

萧景曜又接着追问,“你身上起疹子的地方,留疤了吗?”

何二下意识想要将上衣的衣摆掀上来,把起过许多疹子的肚皮给萧景曜看。手刚搭上衣摆,何二就收到了来自陈管事的死亡凝视,终于机灵了一回,放下了衣摆,垂手道:“回大人,小的肚皮上的疹子最多,没留下疤,脸上疹子少,留了两个小疤,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那你养了几天病?”

“两三天就好了,不再头晕发热,有些疹子还没下去,但也不碍事,不耽误干活。”

萧景曜心里也就有了数。合着庄子上已经有人阴差阳错地染上了牛痘并痊愈了。

萧景曜忍不住又多看了何二一眼,觉得他也怪幸运的。估摸着总是干活,何二哪怕稍微偏瘦弱,体质也不差,自身抵抗力应该也不错,全凭自身抵抗力扛过了这一波。庄子上的其他人也非常幸运,竟然没被传染。

就连近距离接触过何二的陈管事,都幸运地躲过了牛痘病毒的攻击。

这庄子,高低是有些幸运值在身上的。

萧景曜看着何二的眼神都在发光,这就是个成功接种了牛痘的案例啊。

虽然萧景曜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去接种牛痘,但有了何二这个成功案例在,想必大夫们定然能从中获得不少经验。

萧景曜深呼吸了几回,将内心的激动压了下去,又勉励了陈管事和何二几句,便让萧平安备好马车,准备回府。

回去的路上,萧平安有些沉默。萧景曜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关切地看过去,“怎么了?”

萧平安低下头,叹了口气,“看到他们,想到我爹娘了。”

萧平安跟在萧景曜身边当小厮之后,看到的都小有资产的人,穿着体面,不说性情如何,也识得几个字,面上都是没被风霜雕刻过的欢快。

庄子里的农户们却不一样,他们和萧平安的父母亲人一样,和萧家村所有族人一样,都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像头老黄牛一样,勤勤恳恳地伺候着土地,一年又一年,直到鬓角染上风霜,黝黑的脸上满是皱纹,双手粗得同萝卜一样,背也佝偻了下去,只要还能动,就得继续下地干活。

一代又一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萧平安想到了他病逝在徭役路上的大伯,神色更加迷茫,“陈管事说庄子上的生活已经比农户们先前的生活要好太多,他们现在的日子,确实比我们萧家村好。但这样的日子就算好日子了吗?”

萧平安抓了抓脸,痛恨自己贫瘠的表达能力,叹着气道:“可能是我跟在大人身边,见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便是他们身边的仆人,都比庄户人家体面的多,倒将我的心也养大了,竟不觉得庄子上的农户们的日子有多好。”

萧景曜并不觉得萧平安这是心大了。萧平安会思考,这证明他还未麻木。萧景曜同样也觉得现在的农户们,日子太过清苦。“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家中粮仓满满当当,吃上几年都吃不完的人家,也不是种地为生的庄户人家。

几千年来,农民承担了几乎能将他们压垮的赋税负担。一直到后世取消农业税后,农民的负担才稍微减轻了些许。但一开始的工农剪刀差还在,工业反哺农业,萧景曜穿越之前,已经在慢慢推进。但农民承担的压力太大,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有科技手段辅助种地的后世,农民尚且如此辛苦。古代纯靠天吃饭的农民,其中艰辛,更是不足为外人道。

萧景曜有时都十分庆幸,他投胎了萧家的孩子。萧子敬和萧元青虽然败家,但烂船还有三千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家底,萧景曜这辈子自打生下来,就没吃过苦,从来就没为生计发愁过。这要是穿成了一个农家子,那真是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萧平安有些怔愣,忍不住问萧景曜,“景曜弟弟,我听你说过圣人说的大同世界。若是有一天,大同世界真的到来了,那天底下的百姓是不是就不用再过得这么苦了?”

“好歹……好歹让百姓们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天底下再也没有饿死冻死的人。”

萧景曜也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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