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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书棋将心放回了一半,瞥了眼郦照磨,觉得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不能拦着萧景曜不去照磨所,一时犯了难,又听萧景曜玩笑道:“照磨所卷宗太多,从太/祖元年开始看,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看得完。我这个总督,也不能每天都在照磨所看卷宗。”

邓书棋另一半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给萧景曜添了酒,“今年的赋税已经收了上来送去了京城。大人正好能轻省几日。闵州冬季虽然比不上京城寒冷,但稍有不注意,也容易染上风寒。尤其是照磨所,不能放炭盆,更加难熬。听闻大人将小公子也带来了闵州,大人万万保重身体。”

都把小汤包拿出来劝萧景曜了。只能说邓书棋这话说得挺有水平,句句没让萧景曜不去照磨所,却又句句透出了这个意思。

不过邓书棋这番苦心注定只能打水漂。萧元青的好基因的优势这就展现出来了,小汤包身体倍儿棒,现在还惦记着吃竹笋炒肉,竹林没笋他也不失落,吃着糯糍粑,姜母鸭和鱼丸也格外香,每天都抱着自己的小碗吨吨吨干饭,不将自己的肚皮吃得溜圆坚决不停嘴。

萧景曜还真不担心自己染上风寒然后传染给小汤包。

体质好就是这么任性,萧景曜只要自己不作死,也不大容易会染上风寒,更别提传染给小汤包了。

邓书棋斟酌再三暗搓搓劝诫萧景曜的话,效果为零。

萧景曜不仅不顺着邓书棋的话往下说,反而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一阵轻省日子,正好用来看卷宗。郦照磨可别嫌我烦。”

郦照磨自然口称不敢。

邓书棋陪笑,心下却隐隐不安。

天知道萧景曜会不会从卷宗里看出什么猫腻来。想到萧景曜拿一手查账的本事,再想想闵州前几年的血流成河,邓书棋的危机感瞬间就上来了。

萧景曜很满意自己给邓书棋施加的压力。慌了才好,惊慌之下才会暴露出更多的破绽,萧景曜就等着跟在邓书棋身后揪小辫子。

邓书棋这个反应,让萧景曜更加确认,卷宗里头确实藏有许多秘密。想来他们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再请人用笔墨颠倒黑白,终归还是不能全部抹除掉他们的恶行。

萧景曜顿时更想将照磨所的卷宗全部看完。

回到总督府后,萧景曜才认真回想起自己今天记下的卷宗,终于有了时间认真分析每一笔记载。

这一分析,萧景曜就发现了不大对劲的地方。

比如正宁元年,范无疾控制闵北疫病的事情,若是萧景曜没记错,当初病情最严重的几个村子,现在的地,全都归到了四大家名下。不仅如此,当年前去救人的医官,现在还在太医院,他没事,同他一起前去救人的大夫,丧命者十之八/九。如此高的死亡率,萧景曜都忍不住皱眉。

再仔细一看,当初顺利回来的那五位大夫,现在正是闵州府衙的医官,平日里为邓书棋等官员诊脉开药方,有时候也会出去义诊,为老百姓看病。当然,要的诊金也不便宜。富商们最爱请他们上门诊脉,觉得衙门的医官自然比民间大夫更加可靠。

是以这五位医官的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反正都不住在州府衙门里头,而是在外置了大宅院,每日当值就在官署喝茶闲聊。

官员们总不会成天生病让他们治不是?

萧景曜将这几个人通通记下来,又回想了一下死者信息。卷宗中没有将所有在疫病中失了性命的人的名字都记下来,也简单记了三个人的名字做代表。

萧景曜一看那三个人的名字,就知道他们是本村较为有名望的人物。没办法,遍地文盲的村里,狗蛋狗剩满地跑,“和光”“济民”等名字,一看就是家里有读书人的。在村里,读书人基本能和地位高划等号。

萧景曜心里已经有了些许头绪,灵光一闪,又去梁千山那里要了闵州的详细舆图。果不其然,那几个村子,还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靠海。

啊这……

萧景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骂他们胆大包天还是该夸他们敢想敢做。既要百姓的地,又要捞政绩,得个好名声。

最后一地百姓多吃,拆骨入腹,连血泪都没落下,全都嚼吧嚼吧吃了。

萧景曜看着舆图,都气笑了。当官以后,真的是爹娘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低血压了。每当萧景曜以为自己见过的事够没下限了,就会出现新的无耻之事刷新他的认知,给他来上一点没脸没皮黑心肝畜生的一点小震撼。

一旁的梁千山瞬间后背一凉,只觉得萧景曜笑容中带了浓重的杀气。

正迟疑间,梁千山就看到萧景曜偏过头来,宛若谪仙人的面容上却露出了阎罗般的笑容,一口白牙在日光下寒光森森,吐出来的话更是让梁千山心头大震——

“梁将军,你的刀,还会杀人吗?”

“杀什么人?”

“滥杀无辜百姓的狗官,配不配让将军取他项上人头?”

“哈哈哈哈哈,我梁千山什么时候怕过事?萧总督你尽管吩咐,只要证据充足——”梁千山冷峻的脸上露出了嗜血的微笑,“我手底下的兵,也许久未见血了。”

兵权抓在了自己手里,萧景曜心中大定。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景曜继续时不时就往照磨所走一圈,并“不经意”地向邓书棋透露自己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听得邓书棋心惊胆战,一会儿觉得自己想太多,一会儿又觉得萧景曜当时的表情十分微妙,可能并非是自己胡思乱想。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萧景曜都还没看到邓书棋上任后的卷宗,邓书棋的心态都快崩了。

整天提心吊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心态能不崩么?

邓书棋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听到萧景曜笑着对他说,“我今日看到了邓大人去年巧断佛手茶一案,那些茶农委实不知好歹,竟然胆敢犯上作乱。”

邓书棋心中又是一惊。这桩案子,也是他断过的糊涂案之一。

闵州产茶,海上走私,茶是重要商品。这几年佛手茶极受海外之人青睐,卖出的价格一天比一天高。储家便有人盯上了茶农们的茶园,示意邓书棋以官府的名义低价收购佛手茶,不允许茶农私底下卖茶,将利润压到最低,几乎让茶农们贴钱给他们干活。

这谁受得了?茶农们纷纷反抗,但小股势力怎么能和官府作对?很快,这些反抗的茶农都被缉拿归案,送去了菜市场砍头。

而卷宗中的记载,当然不会记录邓书棋等人的恶行。只说是种佛手茶的茶农不满价格低,聚众闹事,竟然胆敢行大逆不道之事,着实可恨,当诛!

这份记载,表面上来看,一点毛病都没有。毕竟官府低价收佛手茶这事儿,衙门并未张榜,没有下盖了大印的文书,茶农们拿这事儿说嘴,邓书棋当然可以不认。

更妙的是,其他茶的价格都没有变,卖得好好的,就你种佛手茶的茶农闹事。不是因为卖不出去茶发疯还能因为什么?

这事儿的内情,就连梁千山都不知道。要不是萧景曜和庄明颇有些交情,庄明手底下的人更是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的,单看卷宗,萧景曜还真以为这些茶农是刁民了。

做了亏心事,总归是心里不安的。邓书棋见萧景曜佛手茶一案,脸色僵硬了一瞬,而后迅速笑道:“大人过奖了。相比起大人干过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下官做的一点小事,实在不足一提。”

您可收敛着点,别再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好好闵州待个三年,顺顺利利回京不好吗?

邓书棋欲哭无泪。

萧景曜却还是不放过他,继续痛打落水狗,在邓书棋敏感的神经上蹦迪,对着邓书棋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落在邓书棋眼里简直像是阎罗王的召唤,“邓大人,我来闵州也有一个月了,你挑个合适的日子,将这两年的账本都送去总督府吧。本官要查一查账目。”

查账!邓书棋本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嘣的一下,断了!

现在大齐官场上流传着一句话,叫“萧景曜一查账,官员轻则流放”。

邓书棋本就心中有鬼,哪里还能受得了这个刺激,用尽了所有的理智在萧景曜面前保持住了镇定,邓书棋回府后就开始焦躁不安,在书房一待就是一天,写写画画,又是让幕僚过来商议大事,又是派人去给宋家递话,肉眼可见地乱了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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