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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之时,文昌星君冷着脸走在前面,摹冽跟在后面,因为两人手上相连的捆仙索,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三尺。

一楼不知为何突然有人爆发出尖叫声,变得无比嘈杂,摹冽皱着眉抬起眼,便看到有一乞丐般衣衫褴褛、浑身肮脏,连发丝都污秽打绺的人,举着一把青铜剑,瞪大双眼疯了般朝正处于一层台阶上的文昌星君直直刺过来——

摹冽瞳孔骤然缩紧,几乎瞬间酒意便散了个尽,那剑尖几乎已经抵到文昌星君的衣物,此时要出手将剑击落已经来不及了,他脑中一片空白,用力将面前的人推开,紧接着便感到胸前一凉。

“噗嗤——”

“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杀人啦——”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人们开始四处窜逃。

摹冽的呼吸变得粗重,低头看去,那青铜剑居然不是凡物,刺穿身体的时候好像连灵魂都撕扯着在痛,唇中控制不住溢出许多血来。

他一掌击倒那疯乞丐,身体摇摇欲坠,文昌星君反应过来,扶住摹冽的手臂,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喃喃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

他若是死了,不是恰好遂了他的意么。

摹冽抿着唇将手抽回来,不愿让他碰自己,一手撑着护栏,讥笑道。

“别自作多情,如你所想,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平日里的乖顺都是装的,我本身也不愿救你,恨不得你早些消失才好,你当初不肯收我为徒是对的。”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阿执哥哥为你难过。”

他答应过阿执哥哥,会保护好他的心上人。

他答应阿执哥哥的事情,向来都会做到的。

第15章 将他让给我

摹冽松了两人手上相连的捆仙索,他面色苍白如纸,一手抓紧楼梯护栏,一手握在剑柄上,猛地发力,将贯穿了身体的青铜剑生生拔了出去。

“呃……”

那伤处离心脏非常近,血因为拔剑的动作从胸口喷射出来,溅得到处都是。

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边倒去,文昌星君眉头深拧,急忙将他扶住:“你觉得如何……”

“别碰我……”摹冽一开口说话,便有许多血从口中溢出来,他努力稳住身形,执拗地将手臂从文昌星君的搀扶下抽离。

“你不知道……我有多厌恶你。”

“你身为文昌星君……受万人景仰,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想,便有许多人用双手奉上……”

“而我……自小到大,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摹冽弯唇,眼中隐有泪意,“因为我是魔,生来该受万人唾弃,不过没关系,好在还有阿执哥哥在意我……”

“我只想要阿执哥哥……可是连阿执哥哥,你也要夺去。”

“我真的……真的……好生厌恶你……”

摹冽知晓自己的话是没有道理的,被燕执爱上从来不是文昌星君的错,毕竟谁会不喜欢世间最美好之人呢。

他只是心有嫉妒。

嫉妒他不用费吹灰之力,便能赢得阿执哥哥全部的爱和目光。

而他,要好努力,好努力,才能在阿执哥哥身边占据小小的一个位置。

文昌星君在此之前从未窥探过摹冽的心思,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很少,而每每见到摹冽时他脑海中冒出的本能想法便是:这是一个于九重天而言极不安全的存在,万一魔性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所有神的想法都是这样的,没有人愿意窥探一个魔物的内心。

到此刻他才知晓,原来他的心中藏着如此多的悲伤和痛楚,他也会因为旁人不善的目光而难过、失落,会因为没有亲人和朋友而觉得孤独,会因为心爱之人不爱自己而心生悲怆。

原来并不是所有魔,都只知残暴杀戮的……

文昌星君阻止不了摹冽,只能看着他挣脱自己的搀扶,脚步虚浮地朝外走去。

那把沾满血的青铜剑被随意扔在地上,那疯乞丐也还昏迷着。

他必须弄清楚那疯乞丐为何突然提着剑闯进来伤人。

文昌星君召唤出自己的法器——云隐镜,对准地上昏迷的疯乞丐,照出了今日之事的因果。

那疯乞丐原是一名修仙人士,几年前,在与同是修仙人士的妻子游历四海时,遇上一暴戾的魔物,那魔物在十八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中被击落凡间,因身受重伤躲在人间休养生息多年,伤好后突然现世,吞吃了许多人,其中便包括修仙者刚刚临盆的妻子和孩儿。

天界在得知此事后,立即派出神将下凡除去了魔物,但那之后,这名修仙者便疯了,时常有人看到他举着一把青铜剑晃荡在咸阳城的街市间,疯疯癫癫地喊着要除魔,时而大哭,时而大笑。

因为从未伤过人,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也没人管他。

今日之所以突然持剑闯进来,许是感知到了这酒楼中有魔气,受了刺激,又分不清魔气是从何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便提着剑乱刺了。

文昌星君叹了口气。

这亦是个可怜之人。

他蹲下身,用云隐镜对准昏迷的疯乞丐,两指并拢,合起双目,默念咒语施法催动云隐镜,一道清澈的银光如同水流般从镜中徐徐钻入疯乞丐的额头,洗涤去他痛苦的过往、修复他失智的大脑。

待施法结束,文昌星君收回法器,疯乞丐的身体和衣着随之变得整洁,一尘不染,一如在云隐镜中看到的,疯乞丐从前尚为修仙者时,身着白袍意气风发的模样。

离去的人已然离去,可活着的人终归要好好活下去,待他醒来,便会忘尽前尘事,只记得自己是个仗义行侠,立志要守护人间的修仙者。

而那把刺伤摹冽的青铜剑,并不是这名修仙者之物,那原是天界一名神将的法器,神将在神魔大战中陨落之后,法器便掉落入了人间,机缘巧合之下被这名修仙者捡到了。

文昌星君离开前不忘将那青铜剑净化去血污,收进乾坤袋中,准备带回天界,有朝一日待那神将复位,得以归还。

方才酒楼中的人逃窜的逃窜,躲起来的躲起来,也有胆子大的,见行凶者被击倒后,便围在四周看热闹,目睹了文昌星君施法的过程,瞠目结舌道。

“这是……是神仙……”

文昌星君站起身,抬手朝四周挥去,一道银光如萤火般散出去,周围的人双目立刻变得迷离起来,再回神时,已经忘却了方才所见之事。

文昌星君走出酒楼。

身后的凡人见有一衣着光鲜的公子晕倒在地,慌忙上前,七嘴八舌地讨论,有的帮忙搬人,有的主动跑出去请大夫,一派祥和景象,哪里知道这翩翩公子方才还是个疯乞丐。

文昌星君唇角露出一个笑,探寻着摹冽的气息追上去。

他在城外一处偏僻的湖边寻到了摹冽,后者的步履极慢,脚下蜿蜒着一道长长的血路,再这样下去,他的血怕是要流干了。

文昌星君缩地成寸,出现于他面前,挡住他去路。

“你要去何处?”

“你如今身受重伤,该寻个地方好生休养。”

摹冽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他只是觉得有些累,想要寻一个安静的地方睡一觉,只是想了许久也不知能去哪里,便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走不动了为止。

他没力气同文昌星君说话,也不想看到文昌星君的脸,看到他,他便想起这个人同阿执哥哥亲密无间的场面,叫他好伤心。

摹冽皱眉,迟缓地转过身,可下一秒,便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脱力地倒了下去。

“摹冽!摹冽!”文昌星君慌忙蹲下身,将人半抱起在怀中,轻晃他的身体。

他从前不肯收他为徒,因为觉得魔生来心性不堪,他不愿日后教出一个逆徒,脏了自己的声名,便索性一口回绝。

如今却心生许多愧疚和悔意。

他自诩爱苍生胜过一切,可这魔便不是苍生么,他竟因他的出身而心怀偏见。

文昌星君唤不醒摹冽,只得将他背起,往城内而去。

他在城内寻了一处僻静之地,幻出一座宅院,将摹冽置于床上,以法术净去他身上的血污,为他包扎好伤口。

可那青铜剑本就是为诛杀魔物而生,上面篆刻的咒语极其厉害,剑身入体时不仅会伤及肉身,还会撕裂魂魄,因此那血怎么都止不住。

文昌星君擅长疗愈之术,但神魔殊途,那些疗愈之术只对神有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召来仙鹤传消息给燕执。

到了后半夜摹冽便开始发起高热说胡话,文昌星君以棉布沾水,不断为他拭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摹冽突然抬手扣住他的手腕,眼角涌出泪,哽咽道。

“阿执哥哥……”

“不要走……阿冽错了。”

“阿冽知错了……求你,不要走……”

文昌星君愣在原地,不想这个人连梦魇,都会梦到身边人在离开他。

他正出神,摹冽却忽然睁开了双眼,他眼眶中满是泪水,望着文昌星君怔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目光逐渐冷下来,难堪地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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