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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未看轻过沈笑。

后来,汤全带沈笑回到了京城,同他拜了天地,再未让沈笑过过一天苦日子。

这曲《状元郎》唱的是世间苦楚和深情不负,待一场戏终,茶楼中的人纷纷感动落泪,摹冽眼中亦是无声淌下泪水。

燕执抬手覆上他脸,用指腹将他脸上的泪拭去:“别哭,对伤势恢复不利。”

摹冽久久无法回神:“阿冽还以为汤全是个没良心之人,不想他其实一直惦记着沈笑。”

“沈笑的运气真好啊……”

燕执:“是汤全的运气好才对。”

“分明在意沈笑,却因心中气闷,便肆意发泄怒火到爱人身上,若是他离家赶考的那几个月,沈笑想不开,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怕是一辈子都要后悔莫及。”

“也就是如沈笑这般脾气好的,才会一直等他,不生他的气,只要他肯回头,便愿意跟他走。”

茶楼中的人三三两两散去,燕执抱着摹冽走出茶楼,摹冽靠在他胸前,笑道。

“等有何难的,只要心中有对方,等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燕执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故意装作听不懂,道。

“阿冽,你下个月便满十八万岁了,应当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东海龙族有一太子,同你年岁相当,听说十分俊朗聪慧,你应是会喜欢的,你若愿意,待回天界,我叫他来九重天同你见见,如何?”

摹冽呼吸陡然变重,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捂住唇,掌心一片湿热,血从指缝中溢出来,脏了衣物。

燕执心脏骤然缩紧:“阿冽……”

摹冽用手背抹去唇边血迹,咳过一回,便没力气了,头无力地垂在燕执肩头,眼中猩红,面色惨白,笑着道。

“好啊……”

“阿执哥哥若高兴,阿冽都听阿执哥哥的……”

燕执心中顿时后悔不已,眼下摹冽重伤未愈,他同摹冽说这个干什么。

怀中人的身形本就不似寻常男子般健硕,如今愈发伶仃了,抱在怀中好似只剩一把骨头,硌得慌。

“今夜想吃什么?”燕执换了个话茬。“应当多吃些,这么瘦,难怪伤好得慢。”

摹冽丝毫不记恨他叫自己不高兴,听燕执关心自己,眼中便有了喜色,道。

“想吃……八宝粥。”

“要阿执哥哥亲手做的。”

燕执:“八宝粥有这么好吃吗?”

燕执在厨艺方面委实没什么天赋,做的东西没有一次不是糊的,就连煮个粥都能煮得乌漆麻黑。

这几日摹冽日日要吃他做的八宝粥,他做了几次之后倒是没那么黑了,但燕执自己尝过,甚是不好吃。

摹冽却道:“好吃。”

因为喝粥,阿执哥哥可以一勺一勺喂他,每当这种时候,便是阿执哥哥最专注地望着他的时候。

而吃阿执哥哥亲手为他做的粥,让他觉得自己被最爱的人宠着、在意着,他沉溺在那种幸福中不想醒来。

于是他故意不让自己的伤口痊愈。

他日日将人间剧毒——砒霜,洒在自己的伤口上。

虽然很痛,但是能让阿执哥哥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便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会趁燕执和文昌星君外出时做这件事。

这日午后,燕执同文昌星君外出去寻古籍,摹冽靠坐在床头,幻出那瓶趁燕执不注意新买的砒霜,解开上衣和绷带,打开浅绿色瓶子上的盖子,将白色的药粉洒了大半在胸前的伤口上。

本已长出粉色嫩肉的伤口立刻被毒药腐蚀成黑色,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摹冽闷哼一声,手中的药瓶脱离掌心,从床榻滚落在地上。

人间的毒药自是杀不死魔的,只是用多了也会腐蚀内脏,所以才会咳血。

但是他不在意。

只要阿执哥哥看着他,他什么都不在意。

而令他怎么都想不到的是,燕执会突然回来。

“你在做什么?……”

半空一道白光闪过,燕执出现在卧房中,浅绿色的药瓶径直滚到燕执脚下,他弯身将药瓶子捡起,放到鼻下闻了闻,熟悉的刺鼻气味令他忍不住皱起眉。

他闻过这种味道,三人在凡间普渡众生的这段时间,遇到过一户因受到冤屈而服用砒霜愤恨自杀的人家,当时他们进入屋内超度亡灵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这种臭味。

“这是……砒霜?……”燕执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床上的摹冽,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摹冽的伤还未好,“你将砒霜洒在自己的伤口上?……”

见事情已经败露,无可辩解,摹冽干脆承认了,他笑道:“是啊。”

燕执捏着瓶子,步步朝床上的人逼近:“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摹冽微仰起头,如同孩子恶作剧那般笑着:“阿执哥哥不是要同阿冽保持距离么?”

“可是阿执哥哥那样做,阿冽会很难过的。”

“阿冽便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燕执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他整日为他担惊受怕,小心翼翼地照顾着,生怕他的伤继续恶化,他却说这一切是他故意的,故意伤害自己就为了获得他的注意。

“你是疯了吗?……”

摹冽笑道:“不是很有用么。”

“阿执哥哥还会心疼阿冽。”

“只要阿冽一直不好,阿执哥哥便会一直陪在阿冽身边。”

“阿冽心中觉得很欢喜。”

“好,好,好。”燕执怒极反笑,他掌心向上摊开,幻出一把湛蓝色的,通体如同水晶般半透明的细长匕首。

那是他十八万岁生辰的那日,摹冽送他的礼物,这匕首是从女娲之境中寻来的,女娲之境中有六大上古神兽镇守,摹冽为了得到这把世上最锋利的匕首送给燕执作生辰礼,险些死在上古神兽的爪牙下。

燕执清楚记得那日的光景,摹冽在他的生辰宴上姗姗来迟,一袭红衣被血浸成了深褐色,却满是欢喜地将匕首送给他,他刚接过,摹冽便晕了过去。

“既然如此,那我便让你也尝尝,这是何等滋味。”

燕执双目猩红,握住悬在半空的刀,将那小绿瓶中剩下的砒霜尽数洒在匕首的刀刃上,然后将匕首猛地刺向手臂,雪白的衣袖瞬间被血浸湿,被毒药腐蚀的剧痛令燕执的脸变得苍白,很快冒出冷汗。

但他完全没有停顿,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拔出,便要朝着手臂再度刺入——

“不……”摹冽面上露出茫然和错愕的神色,他瞬间从床上消失,出现在燕执面前,扣住燕执还要继续刺下去的手,崩溃哭道:“不要……阿执哥哥……不要……”

“求求你不要……”

“阿冽错了……”

“阿冽知错了……”

刀刺在燕执身上,比起刺在他自己身上,更让他觉得痛千倍、万倍。

“痛吗?”燕执未再将匕首朝自己手臂刺下去,漠然地抬头问摹冽。

摹冽的手从燕执手腕上滑落,整个人瘫坐下去,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黑血从口中不断溢出来,他随手擦掉,笑道。

“痛……好痛好痛。”

“阿执哥哥不愧为世上最了解阿冽之人,比任何人都知晓,怎样做,才能让阿冽最痛。”

燕执蹲下身,他托起摹冽的下巴,用指腹轻拭摹冽唇边的血迹,眼中露出哀伤:“看到你伤害自己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痛。”

“往后莫要再做傻事,知晓了吗?”

摹冽轻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泪从眼中滚下,顺着脸颊滑落。

他怎么还敢。

“若再有下回,你伤在何处,我便在同样的位置往自己身上刺一刀,与你一同受着。”

“如此,可还满意?”

摹冽只是不停低笑出声,泪流满面,仿佛疯了一般。

“阿冽,你太任性了,此次该好好反省反省,待你何时真的知错了,再来寻我。”燕执说完之后,便狠心起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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