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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执沉吟片刻,接过白玉药瓶,仰头将瓶中的药水饮尽,含在口中,上前一步倾下身去, 垂目贴上摹冽皲裂的唇,将药水缓缓渡入他口中。

先前摹冽想要吻他,他不爱他,也觉得来自这样的魔的爱意肮脏,所以不肯让他吻。

此刻却是不得不主动触碰他的唇。

摹冽犯了如此大的错,让他如此痛苦,岂能就这般轻易地死去,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好事。

他要他好好地活着,他有多煎熬、多痛苦,他便要让摹冽也尝到同等滋味的煎熬与痛苦。

在文昌星君回来之前,他都必须陪着他一同在油锅中烹着、在火中烤着。

他不让他死,他便不能死。

起初摹冽仍是没有反应,燕执堵着他的唇不让他口中的药流出来,僵持了一会儿,身下之人的喉间终于动了动,将强注入口中的药吞了下去。

燕执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起身将手中的空药瓶幻去,谁知几息之后,床上昏迷之人的七窍突然淌出了黑血……

燕执蓦地回身看向翎月:“怎会如此?”

翎月:“帝君莫要担心,那药开始起效了。”

“所幸他服下的毒毒性并不十分强烈,且发现得及时,并未侵入血脉中。小仙喂他喝的是净化脏腑的药,待那黑血流干净,便没事了。”

“只是他所受内伤,小仙却是没有办法……他毕竟是魔族,同神的根系不同,神族的灵药对他不仅无效,甚至还会灼伤他的身体,将他伤得更重。”

燕执:“那该如何?”

翎月:“他失了修为,连同与生俱来的强大自愈能力也失去了,因此这伤才会迟迟不愈。眼下虽不会危及生命,但若想完全康复,怕是需要将养一两年才能好,期间最好禁行房事……”

燕执盯着床上昏迷之人,红着眼忽而冷笑了一声,讥讽道:“他不过是一介犯了死罪的魔物,能让他活着已是恩赐,怎可能还叫他活得舒服,畅快。”

翎月闻言,沉默着没有应和。

心道,那你叫他死了不就成了。

这毒虽毒性不算十分烈,但若是久了无人管,待那毒性侵入血脉中,便是魔族的医士来了,怕是也回天乏术。

片刻后,燕执道。

“你先退下吧。”

“是。”

该说的翎月都已经说了,至于做不做是燕执自己的事,他收起药箱,领命告退,殿中很快只剩下燕执和昏迷的摹冽二人。

昏黄的烛光之下,摹冽面色惨白,七窍流血,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好像死了一般。

燕执忽而想起两人初见那日,那时摹冽只有四岁,他初来天界,哭着到处找娘亲,可怎么都找不到,他便答应他,会一直陪着他,直到帮他寻到他的娘亲。

后来倒是很快便寻到了,可是枝玉仙君怎么都不肯认他,见摹冽伤心,他便又说,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娘亲肯要他。

他看着摹冽做了许多许多的努力,小小的人儿,连灶台都够不到,便踩着凳子学做点心讨他娘亲的欢心,手上不知烫出了多少血泡,也未能得来枝玉仙君的一个正眼。

他因此分外心疼他,见他孤苦无依,便将他当作亲弟弟一般疼爱,教他读书识礼,教他心怀苍生,教他何为慈悲,他将自己从师尊那里学来的,所能教他一切都教给了他,可摹冽还是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他当真是无可救药。

燕执眼中涌上热泪,看着床上之人的惨状,想要狠下心就这样一走了之,放任他于此地不管不顾,可最终还是一步、一步,走向他,于床沿坐下,幻出干净的白帛,为他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污。

摹冽昏迷了三日才醒,醒来之时,发觉手腕上溃烂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里头似乎敷上了不死草的草药,没有那么疼了。

他撑着床榻坐起身,正发着怔,便听到殿门“咯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他扭头看去,来人正是燕执,他一袭银袍,背后是漫天夕阳,仙鹤于天际长鸣着掠过。

摹冽低唤道:“阿执哥哥……”

燕执步步逼近,嘶哑道:“为何要服毒。”

摹冽垂下眸,沉默不言。

自从他们大婚之后,接连许多日,燕执都会来迎神殿寻他行床笫之事,虽然他行事粗暴蛮横,极少叫摹冽尝到甜头,但时间久了,摹冽也不禁生出些妄念来,他总是会控制不住想,阿执哥哥是不是也有一点点喜欢他。

他在心中憋了许久,服毒的前一日,雌伏于燕执身下时,于燕执带给他的痛楚之中,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知道他犯了错,燕执口中定然说不出什么好话,他只是想要借着微弱的烛光,在燕执眼中觉出些许端倪来。

但是他未曾觉出什么端倪,他只看到燕执愣了愣,随后面目便冰寒下去,一字一句对着他道:“喜欢你?我恨不得你死才好……”

摹冽听了进去,一时间恍然大悟。

是啊,阿执哥哥怎会喜欢他。

若不是为了用他化解天罚,他早便死在诛神窟中了。

他不会喜欢他,他只想要他死。

活着太苦了。

哪怕日日得以见到阿执哥哥,但是得不到对方的一个笑脸、一点欢颜,每日醒来,等待他的便是最亲近之人带来的无穷无尽的痛苦。

既然阿执哥哥想要他死,他便遂了他的意。

天罚已然化解,他自我解脱,天道也怪不到阿执哥哥身上。

那毒是曾经照顾过摹冽的那名仙娥留下的。

那仙娥名为清鸿,摹冽唤她清鸿姑姑。

在清鸿被剔除仙骨驱逐出神界后,摹冽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踏足她所居住的那间偏殿。

在她离开的很久很久以后,某一日摹冽忽然想起她,想起她陪伴着自己的那些日子,哪怕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但在事发之前,至少她都将摹冽照顾得很好。

于是摹冽再度踏足了那间偏殿,然后在清鸿所遗留下来的物品中,发现了许多瓶瓶罐罐。

里面都是毒药。

专门对付魔的毒药。

想必是清鸿陪伴于他身侧的十四万年,在筹谋计划着杀掉他的时候,断断续续收集来的,只是那些毒药不够烈,没有办法将他一击毙命,所以清鸿最终强忍着没有使用。

待找到了对于魔来说致命的毒,才对他下手,谁知最终还是失败了。

在发现那些毒药的时候,是摹冽十五万岁生辰,当日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那间偏殿,自那之后,再也不曾踏入,也没有叫人将那些东西摧毁。

直到前几日。

他同燕执在床上的对话之后,他忽然想起那些毒药。

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或许应当同阿执哥哥好好告别,可是阿执哥哥对他如此不耐,应该没有耐心听完他的话。

于是他便在心中同他做了告别。

他推开偏殿的门,因为长久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扑面而来的飞灰呛得人忍不住直咳嗽,里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他凭着记忆来到那仙娥平日里梳妆的镜台之前,打开未曾上锁的抽屉,取出里面华丽的银色妆奁。

那妆奁还是摹冽送给他的,上面镶嵌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美丽灵石,妆奁是摹冽同燕执一起去三重天游玩的时候买的,灵石是摹冽亲手嵌上去的,清鸿姑姑用他送她的这只妆奁来装毒药,倒也是颇为相得益彰。

摹冽笑了笑,从妆奁中的瓶瓶罐罐里随意捻起了一瓶毒药,离开偏殿,回到了自己寝宫。

清泓姑姑终于如愿了。

很快阿执哥哥也会如愿。

他在服下毒药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想过,阿执哥哥会不会舍不下他,想要救他?

倘若会,便证明阿执哥哥还在意他。

倘若不会,他的离开,于所有人而言,都是皆大欢喜。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命,他知道,阿执哥哥若是在意一个人,上天入地也会寻到办法救他。

若不在意,也没关系,反正很快,他便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再也没有痛苦了。

他没想到自己可以赌赢。

“我问你,为何要服毒……”燕执停在床前,猩红着双目俯视着他,一字一句,将话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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