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 2)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燕执干脆便躺在这里睡了。
此处位置偏僻,也无人打扰,这一觉便到了天明,燕执梦到了他同摹冽一起生活在人间的那十年,醒过来的时候唇角还带着笑,下意识将手臂往旁边探去,想要将人揽进怀里,可是却探了个空。
他睁开双眼,看到屋内的景象,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景花山上的竹屋中,这里是九重天,是贱魔居。
而摹冽已经走了。
再不会有人缠着他,笑盈盈地,唤他阿执哥哥了。
那一刻燕执感到了极致的空虚和痛楚,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因为那人的离开而流过多少眼泪了。
他曾经一度觉得摹冽亏欠他,所以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恨他,直到摹冽笑着死在他怀中,他才发现,其实他对于那人的爱,远远胜过了恨,只是他从不愿意承认。
他太胆怯了。
可是摹冽却愿意为了他去死。
离开贱魔居的时候,燕执用神力将殿外那些枯萎的风信花尽数复活了,看到那些花朵随风摆动着,便好像殿内有一个人随时会迎出来唤他阿执哥哥似的。
燕执看着那破旧的殿门,想象着那人听到动静迎出来的样子,笑着道。
“阿冽……”
“阿执哥哥,一定会将你找回来的……”
“你等着我……”
摹冽的魂魄和躯体虽然消散了,但并不是灰飞烟灭了,他应当会坠入轮回。
却不知是会入人道、鬼道,还是牲畜道。
不论他下辈子投胎转世成什么,都是他的阿冽,他要在他坠入轮回的第一时间找到他。
身为帝君,却不是说走便能走的,在下界之前,他必须将一众事物处理完毕才能离开。
燕执从贱魔居出来后,去了御书天宫,路过啻玉宫之时,他看到茸白坐在啻玉宫外的一尊玉龙雕像边哭泣,脚步顿了顿,出现茸白在面前。
“你哭什么?……”
茸白仰起头看见他,当即跪在地上,哭道:“帝君……天后……怎么了?……”
燕执沉默了一瞬,道:“他死了。”
茸白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吓得面无人色。
“茸白……茸白错了……”
见他如此模样,一个念头突然间出现在脑海当中,燕执看着他,缓缓蹲下身,沙哑道:“你在说什么?……”
“茸白错了……”茸白回过神来,胆怯地望向燕执,无声流泪道。
“是茸白烧毁了文昌星君的肉身……不是天后。”
燕执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险些栽倒在地上,他眼中布满红血丝,扣住茸白的双臂。
“你说什么?……”
燕执扣住他双臂的手十分用力,以至于令茸白痛得脸色惨白,他崩溃地哭道:“昨夜,茸白根本没有见到天后来过……”
“是茸白好奇于文昌星君的样貌,见啻玉宫主殿中的结界消失了,便拿着一柄烛台进入了殿内,谁知竟踩到了床帐,失手打翻了烛台,这才起了火,烧毁了文昌星君的肉身……”
“茸白心中害怕……便栽赃给了天后……茸白以为,天后身居高位,是帝君的结发妻子,即便是犯了错,也不会被处死的,茸白没想到……”
“茸白错了……帝君,您惩罚我吧……”
谎话说出去的那刻,内心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在听说天后被帝君杀死的那一瞬,茸白的心理防线瞬间便溃败了。
他只是一头刚化成人形的小兔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说谎也是因为恐惧,他从没想过要置人于死地,他没想到,他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纵使谎言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他不说出真相,或许便不会被揭露,可是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会浮现那红衣男子的身影,他的良心在火上烹着、烤着、煎熬着,他太害怕,太恐惧了。
“你说……师尊的肉身,是你烧毁的,这件事,不是天后做的?……”燕执看着他,一字一句,嘶哑地开口道。
茸白仍然在哭:“是……是茸白做的……”
燕执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他想起自己当时几乎字字都往摹冽心上戳,说他恶毒、不知悔改,质问他为何要如此,摹冽说不是他做的,可是他不相信……
他不信他……
就因为他从前犯过错事,所以他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摹冽口中所言。
“帝君……”茸白下意识扶住燕执摇摇欲坠的身体,待燕执缓过神来,将茸白推倒在地,迟缓地站起身。
茸白抱住燕执的双脚,痛哭道:“帝君……茸白知错了……求帝君宽恕茸白……”
燕执视线一片模糊,喃喃道:“我宽恕你……可谁来宽恕他呢……”
摹冽活着的时候,从未有人宽恕过他。
便是摹冽从前未曾犯错的时候,天界众神都在盼着他死,虽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在燕执面前表现出来,但不代表燕执不知道。
后来摹冽犯下弑神之罪,他便彻底成了孤苦无依之人,就连曾经最亲近他,待他最好的人,都不愿意要他了,更遑论宽恕。
他若是曾经宽恕过他,摹冽是不是便不会为了救他,而偷偷燃烧心血,分明快要死了,也不告诉他?
他若是曾经宽恕过他,阿冽便不会被废去修为,不会死了……
燕执合上双眼,泪无声落下,再睁开双眼之时,眼中已尽是冷然。
“你污蔑天后,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天后头上,乃是死罪……念在你是触犯,且灵根纯洁,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份上,便饶恕你一回,将你打回原形,回到凡间,继续做凡兔去吧。”
继续做凡兔,还能不能有机缘化成人形,便说不准了,哪怕一生安稳,未曾遭遇不幸,兔子的寿命也至多不过十几年,十几年后,便要继续入轮回,尝尽轮回之苦。
茸白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眼泪不停地落下,但他也知晓,这已经是燕执宽恕他的结果了,于是他伏跪下去,磕头道。
“谢帝君宽恕……”
将九重天的事物安排妥当后,燕执去了一趟地府。
按理说,往生的亡魂消散之后,会在第一时间去往冥界,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然后在黄泉入口等待轮回。
燕执到了地府之后,冥王听说九重天上的帝君驾临,第一时间便迎了上来,燕执说明来因之后,冥王幻出轮回册,告诉燕执,轮回册上并没有摹冽的名字,他未曾来过。
燕执不相信。
即便是燃烧心血而死,也不至于魂飞魄散,而那把名为“天堑”的神刃,在刺入摹冽心口的时候,他并未催动神刃中的力量,在那种情况下,神刃充其量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罢了,摹冽绝不会因此灰飞烟灭。
不来地府等待轮回,摹冽能去何处?
他说过的,若有来生,还要做他的妻子,所以他一定会来……
燕执告别冥王,没有离开,自顾自来到奈何桥上等。
他同摹冽是天道命定的夫妻,不像他父皇和娘亲那般,他父皇若是想要寻他轮回转世的娘亲,必须坠入凡尘,以凡人之身去接近,才不会让自己紫霄帝星的命格克了他娘亲。
他同摹冽便不用那般麻烦,他可以直接来寻到他的魂魄,阻止孟婆让摹冽喝孟婆汤,他要让冥王帮摹冽投身到最富贵和谐的人家,有父亲和母亲疼爱,幸福健康地长大,然后他乘着仙鹤玉鸾车来娶他,叫他做九重天上最令人羡煞的天后。
然而燕执在奈何桥上等了三日三夜,都没有等到那抹熟悉的红色身影。
他看着形形色色的鬼魂从自己身旁经过,有老的、少的、年轻的,还有的不过两三岁的年纪,便夭折了,穿着一件肚兜,在奈何桥上满地乱跑,哭喊着寻娘亲,孟婆废了好大的劲才抓住那小鬼,给他灌了孟婆汤,送进了轮回。
燕执又在桥上等了几日,仍是未能等到,从这里经过的鬼魂没有几万也有几千了,燕执是一个一个看过去的,绝不可能看漏。
所以他猜测,摹冽的魂魄或许游荡在了某处,兴许是去了他们从前待过的地方呢,一直耗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
他从桥头走到桥尾,对正坐在板凳上舀汤的那年轻的男子道:“孟婆。”
那男子穿着一袭淡青色布衣,笑着转过头来,露出一张白生生的面孔,很是斯文俊秀:“帝君还未寻到天后么。”
孟婆实际上是一个职位,并不代表其中有个“婆”字便是女人,万万年来地府换过的孟婆已是不计其数了,男女老少都有,这活儿简单,只要拿得动铁勺,会生火熬汤,都能胜任。
往往生前执念未了,不想入轮回者,才会愿意在这奈何桥上经年重复着这枯燥的工作,眼前的这孟婆便是,他已经在奈何桥上熬了五百万年的孟婆汤了,燕执先前来过几回,和他还算熟识。
“嗯。”燕执垂着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