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奏曲(1 / 2)

他看见东边半边的天有了要亮的意思。

介于青年与少年的男子用有力的臂膀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弯曲幽深的弄堂。

他回头,看一眼那简陋的木板门咆哮地张着嘴,无可奈何僵在原地,追不上自己。

他被打得很惨,饿了好几天,差点死过去。

一个高个子穿着学生制服的影子一脚踢破大门,抱起他就走。

他安心地窝在那人怀里。他想离开这里,能带他离开这里的人都不是坏人。

那人在他耳边轻声问:你叫什么呀?

他伏在那人肩上,攥住他肩部的衣服,最后看了一眼“家”。

然后他轻声道:我叫小山。

好的,小山不要怕。

他笑了一声。

那一年,中华民国十一年,公元一九二二年,他十七岁,他九岁。

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

姓戚,名遇山。

法国的秋天是可爱的。

气温降下来,空气清新,干燥爽朗,太阳光里有种淡然冷漠的金色。

中国咏秋的诗句在法国用不上,法国的秋是一个季节,不是一种思念。

“即便是拉马丁的诗句,感叹号问号都破坏气氛。”大哥说。

戚教授显然没有跳出时代的窠臼。

他是那个时候典型的知识分子,出生于帝国的余晖,成长于民国的烽火。

西风压倒东风,东风在他心里日夜呼号。

他唱得了歌剧,也唱得了京剧。

小提琴和胡琴在他脑子里轮番叫阵,然后一齐问他:你要哪个?

戚助理手臂上搭着他的大衣,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是惟一一个进他办公室不必敲门的——“教授,客人到了。”

戚教授站起来,穿上大衣:“回家。”

戚助理始终落后他小半步。

他跟着他。

颀长的少年抱着瘦骨嶙峋的幼童,魁梧高大的英俊男子领着清隽高挑的男子,慢慢地走。

戚遇山在一楼准备咖啡。

他端着咖啡上楼,才发现客人竟然已经早就走了。

戚风坐在圈椅里,一只手握着手杖,默默沉思。

秋日的天光映着他刚硬的轮廓,一笔勾下来,精彩绝伦。

戚遇山端着咖啡:“教授。”

戚风没应。

戚遇山只好:“大哥。”

戚风才看他。

这个像是希腊雕塑的男人,在镜片下面的眼睛冷酷肃杀又多情,他就那么看着他一眼,戚遇山就笑了。

“小山,我们要回国了。”

戚遇山表情轻松:“好的呀。”

“回去做汉奸。”

“好的呀。”

戚风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戚遇山漂亮的圆眼睛里,无限的信任和无尽的沉静,是他最大的安慰。

他轻轻吐口气:“阿司匹林。”

戚遇山担忧:“大哥又头痛?”

戚风笑笑:“有一点。”

戚遇山放下咖啡,轻轻拉开书桌左面的抽屉:“这里我放着一瓶应急,大哥永远记不住。”

戚风捏住他修长的手指:“离不开你。”

戚遇山忍着笑:“嗯。那我就不离开你。”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公元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八日,汪兆铭抵沪。

九月底,召开国民党六大。

大小汉奸济济一堂,“七十六号”的打手们持枪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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