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能否再相认(1 / 1)
春节假期,在久违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迎面走来一位戴着口罩的男子,个头不高,口罩差不多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还算熟悉的单眼皮眼睛。这不是高中同学贯彻吗?他的姓名很特别,体形模样有些辨识度,当年他的毛笔书法让我由衷佩服,达到了我眼中的书法家水平。学生时代的我也在练书法,却因羞涩不敢向他请教。多年前我在市上组织的书画展上欣赏到他落款的作品,那时丈夫已与他有过工作联系,还曾问过我“贯彻与你是同学?”我正注视着这位匆忙而行的口罩男子,他也注意到我,朝我点了点头,能感觉到那口罩后的笑容。我回他一个微笑,如他般各自而去,内心又感慨万千——终究有相遇的老同学,还记得我!还能相认!
记得上一位戴着口罩就能在街头相认的是我的小学同学李泽红。那是半年前,我们都戴着口罩,擦肩而过的功夫,在相互回眸中就确认了对方,相视而笑,简单地招呼过后便各奔东西,淡然而不失情义。此时,我俩已有三十六年未曾面对面。一年前,我们在抖音上相遇,便互留了手机号码加了微信,并在朋友圈相互点赞,这遥遥相望的交流直到如今。
不过,有多少同学,即使同城,我与他们相遇,已不能再相认。
高中时候,我在相馆里遇见了位几年未见,长我三个年级的学姐。我诧异着她背上的婴儿——推算起来,她高中毕业后就成家了!她叫肖茹(化名,下同),在女孩名字以“兰、秀、芳、燕”当家的年代,她名字中的“茹”字让我羡慕,哪怕不知其意。当年她作为学生会文艺部部长曾带着我这个内向的新手组织过几回校园活动,我仰视着她,认为她考上大学后会是事业上的女强人。我鼓起勇气,怀疑着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疲惫而木然地看着我,少了当年的灵气与活力,她承认当母亲了,但终究是不记得我的神情,也没叫出我那通俗好记的名字“春梅”。头一次发现自己被共事过的同学迅速遗忘,我暗地吃惊。
大专毕业后,我跟着男友去他亲戚家,在那家属院里路过了一位初中同班同学。她叫杨毕英,我与她无甚交往,但她被同学戏称为“杨兵”正好与另一男同学同名。她坐在过道边的小板凳上,怀抱着熟睡的婴儿与我对视了一眼,已有晚婚晚育思想的我边走边看着她,难以置信自己的同窗这么快也当上母亲了!她看着我并无表情然后低了下头,我也不好主动相认,唯恐认错了人自讨没趣。我渐行渐远,但觉得那就是她。之后,我每到这个家属院来就会作好与她再次相见的准备,心想还是打个招呼为好。但再也没见到她。
参工不久,我意外发现住在另一栋楼的同事丈夫很像我的入团介绍人任磊,当时任学校团支部组织委员。想起同事年长我近六岁,她丈夫从年龄上就不太可能与我同时在一所中学就读。何况作为学长的入团介绍人更多的是出于组织需要才认识,与我仅几面之缘,我很可能把人记混了。但他那书生气的样子我仍有印象,过后,我从其他同事那里了解到,他真叫任磊,而且小妻子几岁。如此推算,那基本就是他了。但我与他相遇过几回,他明显不知我是谁。
有些年,我在上下班时偶尔会迎面遇到小学同班同学汪勇。他小时就有些魁梧,在班上不活跃,加之他总是目不斜视地行走似乎总没注意到迎面而过的我,我也不好主动示意。但有回,我去离家不远的建行存款,发现他正是给我办理业务的柜台员,原来他在这里上班!我想,这下你看着屏幕里的客户名,也当认出我了吧!男同学该主动向女同学打招呼了吧!但他对我一视同仁地陌生,不带表情地为我办完了业务,再见也没有一句。我真有些失望了,要知道,小学时的我自以为是班上的名人呢,作文经常被语文班主任刘老师作为范文在全班朗读,而且我能写会画,在年级板报比赛中多次获得头奖,最终我还被保送到了重点中学。“优秀”如我的小学同学,他也能忘记?尤其是,当年,我们六班有三个叫“春梅”的同学是一大奇观,小学毕业不过十年,他就对此趣事没点印象么?汪同学,我对你的失望还在于,作为柜台员的你,对客户的起码笑容不能太吝啬。
过后,我在市里组织的几次大会上,发现小学同桌屈波也在参会,他通常在最前面几排,而我总是在最后面几排,偶尔也有相隔两三排的时候。反正我总是轻易就发现有点秃顶的他,有两回他似乎也看见了我,但都不好相认似的。这种尴尬有它的原因——当年同桌的我们不知为什么吵了架,他似乎还动了手,过后我们没有再同桌,也互不相理。
这些交流不多的同学忘记我也就罢了,不愿与我相认我也就认了,毕竟很多同学我照样提到名字记不起面孔,或者看着照片叫不出名字,也许他们同样有自豪的才艺和有趣的经历,却未曾被我在意。但另两位同学,想起来只有暗自难过。
我时常想起小学办黑板报的场景,这里面唯一能记起的同班好搭档就是熊开琳。她的成绩好,粉笔字写得很好,主要负责在板报上写正文;我擅长绘画,主要负责画图案和艺术标题。我俩配合默契,一个中午就能办一期黑板报,有时办班上的,有时办年级楼道的,共同办了两三年直到小学毕业。过后,我们去了不同的中学,再无联系,我不喜欢刻意去寻找谁,她也没找过我,但我至今也会想起她的模样,哪怕已越来越模糊。十多年前,我去市二医院看病,猛然发现一位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很像她,正在协助主治医生接待病人。我壮着胆子问她是不是熊开琳,希望她能记起我,然后我们激动地相认。她看了看我,淡淡地说不是,然后继续忙碌去了,我不好再追问。我好意外!走出医院后才意识到,我居然把她名字叫成了“熊美琳”,可能她没多想,也没多看我。唉!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她?她是不是已经忘记那位近二十年前的共同办过板报的小搭档?
另一位则是中学学生会主席赵汇。我在学生会任宣传部副部长、部长的三年里,大概有两年受他的领导,参与了很多次大大小小的校园活动组织工作,书画赛、运动会、办校刊、开学典礼等等,我与他的工作交流远比肖茹多得多。他因要备战高考卸任后就与我再无联系。神奇的是,我的丈夫又说起了“听说赵汇与你是中学校友……”。不久,我和丈夫逛街时遇到他带着女儿,丈夫和他交流着工作上的事,我站在丈夫旁边看着他,是那熟悉的模样。我以为他会认出我,并招呼我,但是丈夫没有介绍我,他也没有招呼我,似乎并没注意我,也没必要认出我。想起熊开琳的事,我不愿再主动招呼,只好走到一边,直到他们交流结束各行各路。我心不甘,赵汇,你可是当年活跃的学生会主席呢!你的领导风度去了哪里?你的观察力和记忆力去了哪里?
被同学忘记的无奈也就罢了,所谓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自己在别人眼里没那么重要。不过,前几个月的一件事,还是让我倍感无语。
二十多年前,因两个单位的合并,我与初中同班同学夏伟由同行成了同事,方知他的妻子也是我的初中同班同学陶美。陶美家与我家隔着围墙,算是邻居,上下学有时同路,假期也有些往来,但没达到闺蜜的程度。夏伟成绩不错,是班里的开心果,时不时就能在班上逗笑一大片,高中分班时他去了理科班,我和陶美分到了同一个文科班。前些年单位三项制度改革,夏伟停薪留职回到单位,我与他在工作上接触多了起来,总以“老同学”互称,一切看似自然而然。在前几个月的一次部门聚会上,夏伟举着酒杯说:“我以为你和我老婆是高中同班同学,才跟着老婆叫你‘老同学’。那天看了毕业照,才发现我俩也是初中同班同学!”
原来,自以为初中两次获得过全校绘画类大赛二等奖的我、初中就当了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的我,在同学夏伟眼中,是空气般的透明!你这幽默的开心果,太让我不开心了!
细细想来,似乎又没那么不开心。同学一场,各有所好,多年的离别,即使记得,即使相认,也不过如此而已了。我和陶美,至今还没联系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