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伤前怨牡丹谢娇容 感情深无言嗟风月(2 / 2)

“玉器价值不菲,多是有些根基的人家在经营。”秦贤道。

“想来大小玉器铺,都是在这慕州城内有些年数的人家了。”清漪道。

“几乎都是,不过也有几个外来的。”秦贤道。

“是吗?这倒难得了。”清漪道。

“城南梁家,原是京中富商,前年来此。因在京中得罪了人,吃了些官司,家财几乎散尽,不过到底颇有根基,到得这慕州城,仍能做此营生。”秦贤道。

“总算还不算太坏。”清漪道。

“城南还有一家,比梁家略小些,不过东西还挺全的。”秦贤又道。

“这家也是外来的吗?”清漪道。

“是五年前到此。”秦贤道。

“想来也是有些来头的了。”清漪道。

“这个倒不曾听说,似乎祖上并无甚营生。不过偶然在哪里发了迹的。”秦贤道。

清漪心下暗自留意。

“百里姑娘若有兴趣,可与我同去,我跟老板熟识,保你挑得上好的玉,其价亦可商量。”秦贤又道。

“这恐怕不妥。虽说与秦公子熟识,到底是买卖营生,怎好占别人的巧。”清漪道。

今日牡丹之事虽然未妥,但较之先前那些束手无策之人,秦贤就好像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眼下唯恐清漪不肯再来,只想着让她高兴高兴。

况他所说这人,确实与自己交情不错,总能给些薄面。

因此下着力推荐。

清漪喝了一口茶,对秦贤道:“不知这老板贵姓,是何样的人?可好相与吗?”

秦贤忙道:“姓李,最是豪爽。”

李姓之人颇多,也不知是否是此人,如今且去看个分明。

便对秦贤道:“既如此,有劳秦公子。”

于是三人出了茶楼,将两匹马暂寄于此,径直往城南去。

路上清漪再问其他几家,似乎并无相合。

转过几条街,秦贤带二人到了一家玉器铺,匾额上书:“李记玉器”。

这老板文墨粗浅,连铺名也不细想,倒现成得很。

三人进得铺来,只得一个伙计在内打点,却不见老板踪影。

问那伙计时,道是老板去宜州采办货物,不在店内,三日后方能回转。

既然老板不在,清漪便随意看了几个样件,只道并无可意之物,仍出了店铺,来到街市上。

此时已近黄昏,清漪便告辞回转。

“不知下次何时再去蒋府?”秦贤向清漪道。

“去时我自会事先知会,须得秦公子同去才好。”清漪道。

秦贤道声:“理会得。”

秦柳二人欲相送,清漪只道不必,自行出了城。

三日后,清漪来到李记玉器,也不进去。对面正好是一个小酒家,便在那里选了个角落靠里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酌,一边细看玉器铺进出之人。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见一人出来,对那日见过的伙计吩咐了几句,那伙计只点头应承。那人自在那儿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有一个乞丐过来,便恶声恶语将其赶走。细看他时,约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看那手脚皆是粗壮,像是受过些劳苦的。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清漪细细回想,原来是与柳默、秦贤、秦老夫人同饮之日,出秦府后,与秦贤招呼之人。

如今看他身形样貌,与那金氏所言相似。

只是不知是否真是此人,还须金氏相看。

既察看妥当,结了酒钱,出了酒家,自往城门走去。

不想这边身后却有一人转出,却是柳默。

原来那日柳默听她只问玉器铺之事,到得玉器铺只是随意捡看,并不似意属于此,心下甚觉怪异。又勾起心中疑虑,更是留心。是以这几日都在城门近处守候,候其入城,观其行踪。

三日来并不见她入城,今日她特特来此,却并不进玉器铺,心下更生疑窦。看她行事,料她晚间大概会再来。

三更时分,柳默换了一身黑衣,悄然来至李记玉器铺,隐身于旁边一棵大树之上。

三更刚过,果见一人自远处快步走来,亦是夜行打扮。看那身形,应该与自己所猜无差。

清漪几个起落,已落在院内。院内还算宽敞,只得四间屋。东边屋堆放玉器货物,西边屋是伙计居住,李老板李贵自己住中间一间,其妻儿另住一间。

清漪进得屋内,取出红色小瓶,催动睡神散,此次只需几个时辰,所以不一会儿便收了。

只是这李贵身材高大健壮,搬动他,实是不便。

好在事先准备了缩骨丹,带在身上。

这是雪爷爷为桀风炼制的,让他遇到高大凶猛的灵兽时,先诱其吃下此丹,可缩其身形、减其威力,约莫可持续四个时辰。

解药却是清漪自己炼制的,桀风多养灵兽,若有误食时,可解其困。

清漪给那李贵服下缩骨丹,那人缩至一半大小,清漪将其装入玄色布袋之中,提将起来,跳出院外,径直往蒋府去了。

柳默不知她意欲何往,也跟上前去。

柳默身刚落地,清漪已知身后有人。

转过街角,贴墙站住,待那人至,举掌劈下。

那人却架住她手,轻声叫道:“百里姑娘。”

听得这声音,清漪呆了一呆,道:“柳公子,你怎地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姑娘。”柳默道。

清漪想起要事未了,道:“先莫细问,且去蒋府。”

“去蒋府?”柳默道。

“了牡丹之事。”清漪点点头道。

清漪仍然拎起玄色布袋,往蒋府方向去。

柳默不知何故,看她不及解释,便只好跟上。

走得一时,见她所拎之物似是不轻,便接过来拎着。

清漪也不与他争执。

不一会儿到得蒋府花园,寻至牡丹之处。

清漪悄悄张开障壁。

清漪善修多种阵法,这拈花灵壁能遮蔽声音、视线,壁内人观外如常,壁外人却不见壁内之人,不闻壁内之声。

稍时与金氏指认时,怕有一场惊闹,是以先做好准备。

结界毕,清漪驱动法力,张开绛苏灵目。

同时自目中取下两滴泪珠,让柳默闭上双眼,涂于他眼睑之上,使他可见魂魄之形。

又对他道:“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言语。”

清漪再看那牡丹时,金氏正站在花叶上。

柳默此时见金氏魂魄,惊异万分,清漪轻握其手,示意他不要言语。

柳默只觉一只纤细柔和的手上,传来一阵温暖,便定下心神。

清漪对那金氏言道:“今我带来一人与你指认。只是,你却需应我一件事。”

“姑娘但说无妨。”金氏点头道。

“若果真是此人,无论你如何处置,只是,不能伤他性命。”清漪道。

“那人害我惨死异乡,夫妻分离,断不能饶恕。”金氏变色道。

“六道之中,杀孽最重。若犯下此孽,他朝轮回,须受极刑。他害你性命,自是罪孽深重,已不可逃脱。只是你何必为他犯下此罪,再受那般苦楚。”清漪道。

金氏久为孤魂,知道清漪所言不虚,但此时恨意满怀,不顾以后,道:“要我放过他,实难做到。”

“我好心劝你,只望你解开心结,不要自造恶孽。”清漪叹道。

“姑娘好心,我理会得,只是我冤深如海,难平心中怨恨。”金氏道。

“我便与你看这人,是否当日恶徒。只是,你需谨记,杀孽深重,极刑难免。”清漪道。

柳默在旁听得这些话,心下已明了前因。

清漪与金氏语毕,打开布袋,将缩骨丹解药并睡神散解药与李贵服下,不一时,他回复原样、睁眼醒来。看这四周,似曾相识,却并不知是何处。

那金氏已见他样貌,虽然夜色幽暗,但正与那日天色相似,此景之下,更是认得真切。

金氏顿时化为厉鬼,扑向李贵。

李贵骤然见个披散长发、浑身是血的女鬼扑面而至,吓得连滚带爬,直呼救命。

柳默见他狂状,忙将清漪拉到一旁树下,护在身后。

“当日害我夫妻二人之时,可想到有今日?”金氏对那李贵切齿道。

李贵听了这话,忆起自己所做恶事。

李贵原名钱富,出身贫苦,只在一家玉器铺中与人做些粗活谋生,那日见何秀衣冠华丽,一时起了歹意,谋了他的金银,到这慕州城改名换姓,做起了玉器生意。不想今日冤家路窄,冤魂索命。吓得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想我夫妻二人与你无冤无仇,你害我相公、谋我性命,你倒逍遥快活!今日便要与我相公报仇,与我雪恨!”金氏恨怨无限,狠狠道。

金氏扑上前去双手扼住他咽喉,那李贵哪里挣脱得开,

“不可!切勿造下杀孽!”清漪忙道。

此时金氏恨意满胸,实难停手。

柳默伸手抓去,欲阻止金氏,那金氏另一手向他击来,亦是凶狠异常。

清漪忙上前挡在柳默与金氏中间,对柳默道:“你我不便插手。”

正无计可施时,清漪忽然瞥见花园内不知何时来了另一个幽魂。

却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看他似乎在寻找什么。

金氏正防着柳默再次攻来,眼亦望着这边,忽看见那个男子,倒愣在那里。

清漪见她神色,当下催动法力,将那个男子拉入灵壁之内。

那男子进得灵壁,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金氏亦直盯着他。

那李贵已是奄奄一息。

忽然听得一声:“素玉,放手吧!”

那男子认清眼前这厉鬼,正是自己生前发妻。

金氏闻得此声,知自己并未看错,这个幽魂正是相公何秀,一时呆在那里。

何秀走到金氏身边,拉开她的手,道:“六道之中,杀孽最重,你何必为他受那极刑之苦。”

金氏眼中伤情涌出,道:“相公,你为何在此?”

“当日我魂入地府,你却未至,我要再出来寻你,那里只是有进无出,是以我便在那三途河边苦苦等你。”何秀道,“后来幸得一位异人相助,方能出来,四方找寻你,不想今日在此寻到,正是天可怜见。”

何秀道出始末,又对金氏道:“素玉,跟我走吧,来世轮回,我们仍在一处,可好?”

金氏此时脸上柔情涌现,全然忘却了旁边的李贵。

心中怨念既消,仍化作生前模样。

那李贵早已晕厥,不省人事。

金氏只对着何秀,柔情如水,满面伤悲,然魂魄之体,却又无一滴眼泪,缓声道:“不想相公待我如此情深。”

何秀亦对着她似喜似悲。

金氏感伤一回,却又道:“轮回之时,不知你我分在何处,可能再见吗?”

“便分在天涯两处,我亦会将你寻到……”何秀叹道。

“好,我便随你去轮回,来世无论投身何处,我都会等着你。”金氏亦叹道。

又向清漪拜倒:“姑娘深恩难以言谢,只待来世报还。”

何秀亦向清漪拜倒称谢。

清漪扶起何秀并金氏,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如今你们夫妻重聚,也是真情所至。你们快去吧。”

何秀挽起金氏,作别而去。

柳默见他二人情状,不由得心有所动。

他自小见惯父亲薄情、母亲冷淡,柳府中妻妾明争暗斗,又读了些佛经道义在胸,只道夫妻伦常不过是人之常情,对风月之事甚为淡薄。

今日见他夫妻二人如此情状,方知世间原还有此等情深之人,心下暗自感慨。

这边清漪不免又要喂这李贵吃下缩骨丹,施以睡神散,仍将他装入玄色布袋,收了灵壁,与柳默将之仍送回李记玉器铺,再喂他吃下解药,两人便悄然跃出。

到得城外锦水边,柳默仔细打量清漪,实是不知她到底是何许人。

清漪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亦不知如何开口。

柳默看她默然无声,终于问道:“百里姑娘,现在可告诉我了吗?”

“适才之事,想必柳公子已经明了,还有什么不解之处吗?”清漪道。

“你知道我所言并非牡丹之事。”柳默道。

清漪转头看着他,心中挣扎无端,说与他吗?如何开口?他该作何想?他能接受吗?现在于他而言,我又是什么人呢?……

半晌方道:“你若信我,便无须问,日后机缘至时,自然明了。你若不信我,问又何益?”

柳默亦默然望着她。

她眼中涌动之情,又让他想起了那日月下所见。

那个人是谁?

为何与我相似?

面前这个人又究竟是谁?

为何突然无端端出现在这慕州城,又似乎总在自己眼前出现?

柳默满腹疑惑,然而清漪并不作答。

至于清漪能见魂魄、通鬼神一事,虽然惊异万分,但因自小读了些佛经道义,亦知天地万物皆有灵性,有修为之人自然能见,是以倒不甚在意。

只是看她也不过十八九岁,小小年纪,竟然有此异能,心下倒有些敬服之意。

如今她既不愿言及,柳默也便不再多问,转而问道:“牡丹之事究竟如何?”

“牡丹得金氏养护,方得如此长势,感金氏之悲,是以一夜枯萎。如今金氏已得归所,牡丹为之欣喜,当可再活。”清漪道,“养护之事,我也可略尽绵力,当无大碍。”

“如此便好。明日便告与秦兄,再入蒋府便是。”柳默道。

“尚不可。那牡丹枯萎至此,我虽已培以肥力,若要舒筋展叶,仍需时日,七日后再去便可。”清漪道。

柳默理会得,便道:“一夜辛苦,我送姑娘回去吧。”

清漪点头。

两人默然行至清漪居所,各道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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