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海与海的距离(1 / 2)

耳膜一阵尖锐的刺痛,方绽呻吟着醒来。

“啊,脖子也疼。”下意识地说完这句话,她发现不但耳朵的刺痛没有减轻,自己的声音像被厚厚一层棉被裹着,听起来又闷又遥远。这下完全醒了,她在狭窄的座位里扭动着坐直身体,小声地测试着:“啊,啊,啊啊…”

不行,还是疼,也听不清。大概是因为飞机起飞时的压差给耳膜带来了巨大的压力,耳朵里像刚经历一场爆炸。刚上机她就昏睡了过去,这会儿飞机已经飞的很平稳了,看样子行程已经过半。

“Areyouokay?Youneedanything?”黑人空妈举着一个小篮子,摆动着占满整个过道的腰肢,对方绽投来关切的眼神。

“I’mokay,thankyou.”被询问的人有些窘迫,想来自己莫名其妙发出啊啊的声音,看起来一定很怪异。

“Okay,here’ssomenuts,letmeknowifyouneedanything.”空妈说着在小桌板上放下一包迷你尺寸的零食。

这是从纽约飞往美国中西部某州府城市的内陆航班,飞机小得像模型玩具一样,一排只有三个座位,全机加起来不超过四十个人,两个看起来年过四十的空妈,一黑一白,一首一尾,在两个半个小时的行程里只出现一次,提供白水和一包花生米。

方绽舔舔嘴巴,是有些渴了,也饿了,她坐在靠机身左边单独的座位,右边隔着走廊的双人座,两个硕大尺寸的美国人在咔咔地嚼着刚发的花生米,就着一小杯白水。看来自己是错过发水了,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提供飞机餐,方绽心里暗自猜测。手表还是中国时间,手机关着机,也不知道离降落还有多久。

算了忍忍吧,她心想,撕开把掌心大小的包装袋,用里面十来颗花生勉强塞个牙缝。其实主要有些胆怯,第一次出国,被外国人和英语包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情愿开口。

当前一趟从国内出发的飞机在纽瓦克机场盘旋降落,俯视脚下湛蓝的大西洋海面,方绽这才意识到她离祖国和家乡,已经是海与海的距离。

转机的时候,一下飞机看到硕大的机场和满眼的英文,方绽一心却只有一个念头:我转机的行李绝对不能丢。于是在信息屏查清楚要转乘的飞机登机口和路线后,她急急忙忙跑去问地勤转机的行李在哪里。地勤的回答又快又长,后面又排着长队,她连猜带蒙也只听懂了三成。

所以在转机剩下的时间里,她一路小跑着在机场到处乱绕,结果还真给她找着了行李转运的地方,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绑着红绳的两个最大尺寸托运箱排在一列整整齐齐的行李中,正被一个拉丁裔小哥推着往前走。

方绽跑上前去说了句:“Hi,thisismybag.”脑子里还在组织剩下的语言,小哥看她紧张的样子,凑上来瞅了瞅她手里的机票再核对了包上老长一条白色条码,甩一甩肩上的小辫子很酷地说:“放心吧,行李会跟着你送达目的地机场的。”仿佛从方绽脸上就已看出来那是她绝对不能舍弃的宝贝。

能不紧张吗,她要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度生活至少三年,而这两个箱子就是她的诺亚方舟,里面从一年四季的衣物到菜刀、咸菜、中药冲剂,每一样都是她安全感的来源。临行前最后一次检查行李,箱子超重了,妈妈掂量再三准备把抽了真空的一大包咸菜拿出来,惹得方绽大哭了一场,一边抽噎一边说着:“没有咸菜我怎么吃饭啊,没饭吃饿肚子怎么办啊!”

这下可惹得妈妈也红了眼眶,差点不让她走了,女儿养到了二十岁,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第一次离家就要跨洋过海,可让人如何不操心。最后是爸爸实在受不了两母女这个样子,一拍桌子说:“超重就超重,交钱好了,全都带上!”这才止住了方绽滑稽的眼泪。

她哪里是不知道美国什么都有呢,2010年了,中国都迈入小康了,在美国怎么可能会吃不饱饭。也听说华人超市里什么都有,但是这包咸菜不一样啊,这是她最喜欢的下饭菜,从小吃到大的本地口味,她想着就算西餐吃不惯,就算一开始不适用环境,只要能有她最喜欢最熟悉的味道陪着她,一切就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吧。胃有了安慰,心才能稳住,这大概是属于吃货的最后的倔强。

七月初,暑假刚开始,方绽提早出发一则是来上暑期课程,二则是为了提前适应环境,但租好的房子要等开学才能入住,于是她在网上通过同学的同学,找了个短租公寓。说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原主人暑假回国了,方绽就住在他的房间,另一个房间合租的是个男生,听说方绽第一次来美国,带的行李多又不认路,答应了来机场接机。

听说合租的是个男生,方绽一开始还有些顾虑,牵线的同学说:“男生还好些,能有个照应,美国那个大农村,没有车做什么都不方便,一到晚上乌漆嘛黑的,你要一个人住说不定还会害怕呢。再说你刚到又不清楚环境,男室友多少能帮着点,也比较有安全感嘛!”

方绽转念一想也是,反正就六个星期,一眨眼就过了,再说不住这儿还能上哪儿去找临时的短租呢。如果不把衣食住“衣食住行提前安排妥当了,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面对所有的问题她就心慌。虽然在父母面前一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但是对于二十岁了还一天没有离开过父母身边的方绽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望着机舱小小的窗户外漆黑的夜空和白茫茫的雾气,方绽感觉不到自己是在美国、中国还是外太空,又或是在梦中。只有长途飞行带来的肌肉酸痛和耳膜的刺痛提醒着她,她已经出发了,她就快到达了!

后半程又睡了一觉,待她再睁开飞机就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方绽匆匆忙忙站起来收拾自己的随身行李,最后一个往出口走去。空妈们正用三分热情七分制式化的腔调问候大家:“Thankyou,haveagoodnight”,像商场关门前提醒客人尽快离场的音乐一样。

方绽经过时,黑人空妈看见她睡眼朦胧,脸色难掩疲惫,格外走心地说了句:“Youtakecareho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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