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成为一只鸿雁(1 / 1)

九.回家

喉咙疼痛得连咽口唾液都疼,更别说咀嚼东西了,我想以此为由头回家,最好病再严重一些,这样我就可以在家躺上几个月,母亲就可以像我儿时一样陪在我身边,我也有更多的时间作思考。头疼得难受,一系列感冒发烧的症状,这一周的生活费本来就紧张,没有余钱买药,我祈祷自己夜里不要被发烧烧得昏迷不醒,即使我很想生场大病,但这会让父母花很多钱。

一有委屈我就想家,想念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天气转冷,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生炉子,我常感慨,“小时候多好!”这时父亲就安慰我说,“人不能总不长大。”

今天是离校回家的日子,心里既喜又忧,喜悦的是可以自由安排自己了,忧伤的是五天假期过后,我回到学校该是怎样的落寞。

骑行在回家的路上,如一根紧绷的发条终于松弛了下来,我望着田野,望着骑行经过的村落,望着路两旁落光叶子的老杨树,听自行车后座上的杨帆一路上唱时兴的歌曲,她唱歌跑调,自己却浑然不觉,耳畔的风发出“呼呼”声。“咔嚓”一声,自行车的链条断了,杨帆唉声叹息,天色渐完,雾气也升起来,我倒不觉得为难,我和杨帆轮流推行着自行车,四周很安静,只能听见我和杨帆的脚步声,手臂摆动时与衣服的摩擦声,我轻声哼起《同桌的你》,效果竟如此惊人,比收音机里听到的还要好听。我们看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人,我感慨:“中国的老牛,”杨帆大谈特谈人口的老龄化,我听着她高谈阔论,抬眼望去,雾渐渐变浓,像极了我的忧伤。

黑桃又来找哥哥玩,不过哥哥替父亲去镇上开会了,哥哥一回来,我就缠着他,他刚脱下外套,我就拉住他的胳膊,将他拽到厨房,让母亲也跟着听一听他开会时的见闻,在我眼里,哥哥是巨人,是我崇拜的偶像,尽管常欺负我,待他兴致勃勃地讲完,就跑去奶奶家找好吃的了,我真羡慕他,羡慕他是个男生,可以洒洒脱脱。

早饭时,母亲问父亲要二十块钱,说要买点盐,再还别人六元,父亲就是不给她,母亲端着碗走出厨房,她去堂屋了,厨房剩下我和父亲,我说,“日子是紧巴,但别为了钱,跟我娘生气,你们都共同生活了多半辈子了,”父亲的脾气不好,这我打小就知道。父亲说出了实情,家里总共有两百块钱,刚好够我和哥哥回三趟家(我和哥回家意味着取走下一个月的生活费),到时工资也就快发下来了,不动这个钱,我和哥哥回家时,父亲就不用再找人借钱。

母亲只上过几天小学,她在她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在缺吃少穿的年代,打小接受的教育是处处节约,把好东西让给哥哥和弟弟妹妹。母亲没有文化,一天到晚催促着我学“算术”和语文,她只知道这两门科目,且不知道“算术”已被叫作数学。

五元八元,在学校里的确不算什么,也就是别人的两顿饭钱,可对于我家,是不小的开销。母亲买了黑和白两滚线团,当缝裤子时,线团却死活找不着了,她只得去借屋后的邻居--四奶奶家去借线,当我在抽屉底下拾起被磨得毛茸茸的线团时,母亲欣喜地捧着它,说“我找了好多天了,唉,都磨成这样了,幸好还能用!”母亲择去线团上的灰,满含惋惜地说着些什么。

父亲母亲又在生气,母亲说,“你一天钱钱钱的,你趁多少钱,几千还是几万?!”父亲嘴里骂了句,我听见碗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原因是父亲问母亲要十块钱,准备浇地,可能父亲手里没有零用钱了,他又不舍得动那两百块钱。我希望父亲和母亲可以和和气气地过日子,生气的根源正是我和哥哥,假如我和哥哥都外出打工,父亲每月领教员工资,家里就不会过得这么紧巴,父亲和母亲就不会因为日子的拮据而吵架。

我房间里到处是我写下的纸片,随便捡起一张就知道我在写什么,我知道父亲想对我说些什么,但这又令父亲难以开口,父亲最终掩饰住他的担忧。

我和妈正在包饺子,邻居家的小静--刘一鸣的妹妹,喊我去“陪新媳妇儿”--坐在新媳妇旁边一起吃晚饭,我放下手中夹饺子馅的筷子,梳理了下的马尾辫,又拍了拍膝盖处的面粉,也说不出情愿还是不情愿。灯光里,她坐在床沿边看着电视,我猜想她肯定没有心思去看电视。她身穿一件粉红色的羽绒袄,扎着低低地的辫子,在她旁边,坐着两个小女孩,她看见我,朝我笑了笑,我也朝她笑了笑,我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无心地吃着糖块。不一会儿,进来两个大男孩,更准确说是小伙子吧,跟新媳妇儿开玩笑,她虽大方,但又不免羞赧地推脱着。吃饭时,她细细地嚼菜,轻轻地喝水,尤其是喝葡萄酒时,她端着酒杯放在唇边,头微微前倾,红润的嘴唇轻轻地蘸了下玻璃杯里的葡萄酒。饭后,她依然对着电视坐着,我开始想象她以后的生活,甚至会想几十年以后,她是怎样的模样。

快乐的时刻停驻得总太短暂,母亲没来得及细细多看我几眼,还未评价出我变胖了点儿还是变瘦了点儿就已返校。幸福在身边时总浑然不觉,直到当它溜走时,教人惋惜不已。我和哥哥离开了家,家里重归于冷清。

从家回到学校的晚自习上,我很困倦,肚子难受得厉害,回家一趟吃得太多,仿若要把一个月以来的饥饿都填补上。

十.成为一只鸿雁

体育委员借用我的外套,要给参赛人员穿,但到了傍晚,还不见有人送来,我准备回宿舍穿件别的外套,总不能一直袒露着秋衣,第一节晚自习课,体育委员说,把我的外套借给了一个叫马翔的男生穿,上天真会捉弄人,不知道他归还我衣服时的情景是怎样,我想象不出,这漫长的自习课。

我和马翔是初中三年的同学,每次考试时,不是他第一名我第二名就是我第一名他第二名。马翔高高帅帅,爱笑,富有才华,他从未把我当做一个需要呵护的女同学,相反,我们常常针锋相对,我甚至对他蒙生过恨意,不过,对他暗恋的种子也就此播下。我不禁陷在对过往的回忆中。

现在也将成为未来的回忆,若干年之后,我希望自己跟班主任一样,不同的是,我跟我的学生们融融恰恰,只是遗憾自己没有早出生几年,不然现在站在讲台上,望着这六十双眼睛的就是我了,可谁又会作在我这个位置呢,无论是谁,我都会倍加呵护她,因为她需要太多的关爱。

此刻,坐骨神经痛,我真想半躺在被窝里,看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或躺在床上,想许许多多的事情,仿若在触摸着老去。现实的生活不能打球,不能读自己喜爱的书,不能安静地吃饭,睡前听不上音乐,也不能秉烛夜读,不能爱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致命的是没有独处的机会,吃饭,睡觉和学习,时时刻刻都得在人群中。

大雁,有人说你怯懦,为了躲避严寒,赶在第一片雪花飘落时,匆匆离开北方,又为了躲避酷暑,赶在夏日炙烤大地之前,沐浴着春雨,急急离开南国,是怯懦吗?为了这份“怯懦”,你开始漫长曲折的飞行旅程,高山,丛林,江海,暴风骤雨,电闪雷鸣,然而你无所畏惧,昂起头颅,飞向远方。如果可以,我愿变成你旅途中的湖泊,供你饮水,你可以靠在我岸边的芦苇丛中歇息,诉说你的彷徨与向往;如果可以,我要成为你旅途中的树,供你夜晚栖息,梳理你穿越千里的羽翼,你可以向我一诉衷肠,当然,如果可以,我更愿意成为你雁群中的一员,远离尘世,飞往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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