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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一杰又对我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必须要和队长说,让你加入查案了,不然太浪费人才!”
“别贫嘴,你的意思是卢大海就是这样对吧。”
“年轻的卢大海,偏激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有多偏激?”
“正常警察觉得法律的审判尺度和自己内心的审判尺度不相符,最为过激的行为,不过就是尽力反馈给检察官和法官,但是卢大海他可能存在主观行动去加重审判。”
“比如说卢林俊的案子?”
“具体是些什么案子我倒是没办法去查证,但是是可能存在的。”陈一杰缓缓说道。
“很好吃吗那个?”陈一杰下巴点了点我面前的菜问道,可能因为我一直在吃这个东西。
“好吃,你试试。”我端起盘子放到他面前。
他夹了点放到嘴里,嚼了嚼。
“这就是红豆嘛。”
“红豆?”我瞪着眼睛问他,我刚刚根本没吃出来。
“对啊,外面裹了一层什么面一起炸吧,然后就是这样外面香脆里面软糯的味道了。”
他把盘子放回来,我又吃了几颗,好像确实是。
“那另外一种,你说的他完全没变那种呢?”
“另外一种,就是罗雯丽的死,卢大海看做是一种对罗雯丽所作所为的惩罚;她替卢正庭承受杀害罗雯丽得责任,是他伤害了罗雯丽所应该承受的惩罚。”
“那卢正庭呢,卢正庭对罗雯丽的伤害,也应该接受惩罚,但卢大海并没有惩罚他不是吗?”
陈一杰沉默良久,喝了一口饮料才张口说道:“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卢正庭设计陷害他,即使事实摆在眼前,好像他还是十分麻木。”
“所以客观事实他也不在乎,只在乎自己心里的想法?”
“可以这么说吧!”陈一杰犹豫后说道,“你知道吗,我亲口告诉他卢正庭来自首了那一刻,他表现出来的绝望是比之前沉重很多的,这意味着在此之前他即便他已经掌握了很多指向卢正庭害他证据,但他还是不愿意承认,还是抱有侥幸心理,没有实实在在的把害他的人当做卢正庭,这也是他这么快就自首的原因,因为他自己也不想查下去了,当年卢林俊的案子是他主导,现在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好矛盾啊!”
“他内心的矛盾比我现在说的更加严重,他对卢正庭的关怀,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思考,对刑侦及法律制度与自己内心尺度不匹配的纠结等等,很多的东西扭曲在一起,这些矛盾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存在他的内心了我们无从知晓。”
“太复杂了。”
“人本来就非常复杂。”
“唉,这个案子你什么时候能弄完?”
“我这边要结束倒是可以很快,不过等走走程序,应该要到年后才会开庭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这个案子以这样的方式收尾,陈一杰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少了一个好搭档咯!”我吃着东西说道,想尽量让气氛轻松点。
“什么?”
“我说,你以后工作少了个好搭档了。”
他苦笑了一下,没回答我。
“你看我怎么样,要不我和队长申请以后多跟你跑案发现场?”
“我刚刚跟你开玩笑的!”他抬起头笑道。
“可是我确实可以呀,你刚刚夸我也是开玩笑的吗?”
“夸你倒是真的,但是你现在这个岗位比较适合你。”
“哪里适合了?”
“你现在负责咱们组的这些后勤工作,你走了谁来代替你,再说了,女孩子每天冲在案发一线怎么行。”
“你看不起女孩子?”
“那倒是不存在,不过我有个问题问你啊。”
“问呗!”
“你能在咱们办公室待多久?”
“啥?”
“我听办公室其他人说,你来队里,是为了晋升做打算,待一段时间有个资历就走。”
“谁说的,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也可以啊!”说完这句话我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伸手捂着嘴,陈一杰却只是看着我笑了笑。
————陈一杰
走到羊肉馆门口我就看到了徐正磊,他就坐在上次我和他一起吃饭那个位子上,周围是和上次一模一样没有变化的场景,甚至他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走到桌边,他依然是先递给我一瓶啤酒。
“要冷死人!”他脸色难看地看了一眼窗外说道。
“我听他们说义安市最冷的时候就是年前这段时间。”我在他面前坐下后回答他。
“是啊,这边没有北方气温低,但是这寒气就是扛不住,好像不管你你穿得有多厚他都有办法出渗进身体里。”
“戴个帽子,戴帽子热乎些。”
“不戴。”他摇摇头。
“不相信?”
“不是,我头大,戴帽子不好看。”
徐正磊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他这个年纪竟然还在乎戴帽子好看不好看。
“有大的帽子。”
“反正就是不喜欢戴,冷就冷吧!”
“宁愿冷也不戴是吧?”
“对!”他坚定地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拿起桌边得胡椒往我蘸水里加,“吃羊肉不多加这个你吃什么羊肉。”
我伸手拦住了他,因为我看到他蘸水碗里几乎全是辣椒。
“我吃不了太辣。”
他看了我一眼,又给我加了一勺才放下装辣椒的小调料碗。
“吃饭。”坐回去的时候他开口说道。
他端起酒瓶子,碰了一下我桌上的啤酒瓶,猛喝一口酒跟着吃起菜来了。
“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我喝完酒拿起筷子问他。
“以后机会少了。”他吃着肉嘟哝道。
“什么机会少了?”我没听懂他的意思。
“调动。”
“调动?你说你吗,你要被调走?”我停下夹菜的动作看着他问道。
局里的人都不喜欢徐正磊是真的,因为这个人确实像个石头一样,对谁都好没好脸色。但是他专业能力不容置疑,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调走。
而且对于我来讲,徐正磊是个很好的工作伙伴。从事刑侦工作需要不同领域的人相互配合,我和徐正磊也算是能合得来,现在卢大海出事,徐正磊也要被调走,我难免感觉有些失落。
他粗重地喘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
“他妈那个逼的,操!”他突然情绪糟糕地骂了一句脏话。
我震惊地瞪着眼睛看着他,很快他又调整了过来,脸色缓和了些。
“吃,我慢慢跟你说。”他指着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锅说道。
我点点头,把筷子伸进了汤里。
“25号那天,卢正庭的律师不知道哪里弄来我号码,打电话给我了。”
“怎么说的?”
“给我三十万,请求我再核查一下,罗雯丽的致命伤到底是第一次卢大海弄的,还是第二次卢正庭弄的。”
徐正磊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想和他一样爆粗口。
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卢正庭那方的律师希望徐正磊修改尸检报告,认定第一次磕碰就已经致死,把罗雯丽的死指向卢大海,这样的话卢正庭所承受的罪名就仅仅是教唆罗雯丽实施敲诈以及轻度损坏尸体,而卢大海就是彻彻底底的杀人犯。
“卢正庭自己亲口承认了是他杀的罗雯丽。”我张口说道。
“他背后的人不可能让他背着杀人这个罪名在监狱里蹲后半生的。”徐正磊拿起啤酒摇摇头。
确实是这样,卢正庭自己承认的没有用,只要过了徐正磊这关,卢正庭即使自己承认,他的律师也会把情况指向他根本没有准确判断出当时罗雯丽的情况,误以为是自己杀害了罗雯丽,到时候站在法官的立场上,相信警方提供的验尸报告要比相信卢正庭的陈述来得容易些。
更何况,卢正庭背后的人能努力到哪一步尚未可知,现在已经到了调走徐正磊的地步了,这让我感到背寒。
“你拒绝了他律师的要求对吧?”
“我告诉他绝无误判可能,致命伤就是第二次卢正庭下手造成的。”
“所以这就是你被调走的直接原因对吧?”
“局里直接下的调令,队长都不明不白的,我估计,他们是打算把我弄走,然后来一个法医重新鉴定伤口,将死亡凶手直接指向卢大海。都他妈死了这么久了,还能鉴定他妈,这群狗杂种,真是不择手段啊!”
“法官也知道尸体已经不具备重新鉴定致命伤的条件了,他们这样做有用吗?”
“权威。”
“权威?”
“他们到时候随便往市医院找两个所谓的权威专家,拉点先进设备来装模作样一下,法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
听完徐正磊的话,我拿起酒瓶子给自己猛灌了一口啤酒,跟着埋头吃了几块肉。
后面长达五六分钟的时间里,我们俩都只是埋头吃饭,我想起上一顿饭,最后徐正磊暗示我的那些话,联系起现在的处境,真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荒谬。
连进行到这个地步的刑侦工作都有人能更改,我不禁想,到底我以前查的那些案件是否足够真实清楚。
我理解卢大海对我说的那些话了,我理解他当年对卢林俊的所作所为了,也许他根本不是不认可法律的审判尺度,而是他清楚的明白,法律的审判尺度可以人为干扰,所以他把这个计算在内了。
这个就像是工程测量的时候会把人为误差也考虑进去一样。
我又想起我朋友的那句话:法律只能维持同一阶层的秩序。
法律的执行者不会是底层人,所以底层人永远是底层人。
法律,到目前为止人类社会最伟大的人文产物,他所能给到的公平正义,原来也有适用范围,原来也无法跨越阶层。
我扭头扫视了一圈,大声嚷嚷着喝酒碰杯的他们,都是真实的人,真实得让我窒息。
我回想起卢大海在带我查案的一年里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回想起他这半辈子破了无数的案子,他接触了无数的好人或者罪犯,那卢大海现在对这个社会的理解到底已经到了哪一步了?
紧跟着我脑海里出现的,是正在写信给卢大海的年轻时候的卢正庭,他是那个穷苦年代走过来的顶尖学者,是二十出头就有宏远志向的大学生,是二十几年前就能够分析社会形势并且对这个社会有十足信心的善良年轻人,他对这个社会的理解又在什么层级?
我不禁感到沮丧,我骄傲地以为我读过几本哲学书,学过一些心理学,我就理解了这个世界也理解了社会的运行,其实我什么也不理解,我只是一个把满腔的刑侦热血喷洒在寒冷至极的义安市马路上的年轻警察,我的热血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已经凉了。
“没有办法。”徐正磊埋头吃着东西无奈开口道,“我和你都无能为力。”
我不想承认,但是无法否认徐正磊的这句话,我跟他都太渺小了,惩罚不了无边黑暗的社会秩序,我发现我好像仅仅只能惩罚在我之下的人。
“如果卢正庭一直咬定人是他的杀的呢?”我执着地说出这句话。
“估计还是很难。”
“卢正庭难道还不够权威吗,义安市最顶尖的医学专家,他如果能够清醒准确地描述是他完全杀死了罗雯丽,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知道卢正庭后面的人能掌控到哪一步吗?”徐正磊盯着我说道。
我长舒了口气,没有再和他争辩,我俩沉默着吃完了这顿饭。
吃完饭后走出羊肉馆,徐正磊上下打量着我开口道:“非常冷,我看你的衣服还是穿太少了。”
“不算少了吧!”我看了看自己的长款羽绒服说道。
“你这个看起来就很薄。”
“羽绒服嘛,穿起来轻盈。”
“太轻盈了就不踏实,总感觉挡不住寒风。”
“有道理,回头我买一件重点的大棉衣。”
“嗯,回头我也整个帽子戴吧,太冷了,风吹过来感觉头皮都是痛的。”他摸着头咂咂嘴。
“听劝好,你这个年纪了,已经到了注意身体的时候了。”我开玩笑道。
“是,确实!”他点点头。
最后实在没有话题了,他笑着开口道:“那我就回去了,以后——电话联系。”
“好,说不定以后还能一起工作。”
“嗯,有机会的。”
他话音落下后转过身挥挥手,随后把手插在他的棉衣兜里就向着寒冷的街道一头走去了,这个人其实一点也不像石头,他对冷暖的感知比任何人都要敏锐。
我目送他离开,自己也转身往回走了,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虽然冷得受不了,但街上还是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其实不管有多冷,我们也都还是要生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