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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感触。现在你的感受不同了,也不代表当时你感觉到的就是虚伪的。”钟彦云道。

当年在《人生如山》里面他说,无保护徒手攀登的时候,人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没有退路,竭尽全力,仿佛进入无人之境。他曾经一度迷恋那种状态,觉得只有绝境能够开发出自己的全部潜能,只有没有保护才能激发他真正的实力。可现在……

“我看你都开始打绳尾结了。这两年,你还爬无保护的吗?” 梁牧也问。

为了防止下坠过程中绳尾划过保护器,绳尾的死结是攀爬者生命的最后一道保障锁。在绳尾打结其实是教科书般的安全保护操作。可实际攀爬时,许多攀岩老手图方便快捷,都不会这样做。

他们曾经一起爬多绳段攀登的长线,当时年轻,也不信命,经常不在绳尾打安全结。他们彼此之间也有个心照不宣的理解,就是攀岩的分两种人,打结的和不打结的。他从未想到钟彦云会结婚生子,会半路换阵营。

“还是会有,但不会无保护上没beta(策略)过的比较难的线路。我会计算风险。现在能够承受的阈值,比原来要低很多。”

梁牧也手里的酒喝尽了,钟彦云拿起酒瓶要帮他倒,可他极为克制,说好一杯就是一杯。和往日不同。

“是不一样了。”他说。

“牧也,其实你那时候说《人生如山》,倒也没错,”钟彦云又说,“这是真的。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觉得最高的山是眼前要爬的这一座。”

梁牧也沉吟半晌,才又开口:“我也不是觉得拍这个片子是虚伪,就觉得……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英雄主义吧。我那时候是相信的,现在不信了。这个运动是造神的运动,我那个片子,也是在造神。所以这次——郑总没说想要什么样的纪录片,但我想换种方式拍。”

钟彦云看到他今天竟然拿着相机在拍钟乐乐作为B-roll素材,也懂了他的意思。

他开口说:“你也没必要把自己框死。你拍一个东西就火爆,说明大家爱看,这假不了。你可以不参与到故事中,但是还做这个讲故事的人,像现在这样。”

梁牧也终于也露出点笑,他说:“倒也没有遇到过很想讲的故事。”

他的户外摄影作品,一直是受缪斯的启发。像诗人一样的自由攀登者钟彦云算是他的启蒙导师,而不疯魔不成活的陈念则是他跟拍最久的对象。同陈念开启无氧攀登的项目之前,他正在四川拍龙山登山公司的女老板,著名女登山家钱小仙。

钱小仙初登乔戈里的时候赶上冰雪暴,在雪地失联37小时,因为冻疮而失去了右手三根手指。梁牧也拍她用仅剩下的两根手指在贡嘎山登顶,摘下手套,对着镜头比V字,笑容灿烂而无畏。他跟着她爬了四川省内三四座六千米以上的高山,换得一组人物照,被他取名为《奾》。是女儿山,是人中仙。

他一直都相信,好照片有种可遇不可求的灵性在。遇到了合适的人、恰当的景,他毋需引导,好故事会对他开口讲述,灵感会对他张开臂膀。

树枝燃尽,火苗淡了,外面气温降下来。“流浪者画廊”之下,夜幕笼罩,远处郑成岭领着钟乐乐的背影愈行愈远,逐渐缩小成两个黑点。连钟彦云都把防寒隔绝层的羽绒夹克拉到最顶头,可梁牧也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刚才同钟彦云说的未免太过绝对。他低下头,双手微微冒汗,不受控制地想到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奾:xian一声

第23章 Corbet’s Couloir

梁建生买的这套公寓在海港城,离市中心商区就三条街,是这个地段最高的公寓楼之一。公寓自带一个很大的转角露台,视线开阔,一面直接看向西边的太平洋,一面看向北面群山。

程洋第一次到访后就说,这么好的夜景,你回国以后也看不着了,实在可惜,便让他办个派对。梁牧也同意了。

和郑成岭对了一下时间表以后,日子就选在了他生日这天,也是很巧。不过,他打算就当普通暖房派对来过。

程洋总是嘴里念叨着追池羽,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一个月能约他上一次课,去雪板店再逮到两次人,他们之间都没什么交集。

梁牧也就说,聚会也请池羽过来。池教练也算欠了我一个人情,他说,你去请,他肯定来。

那个周末,程洋终于如愿以偿地跟池羽上了节课。池羽在蓝道手把手教他和另外一个学生搓雪小回转,被程洋滑成肩带转扫雪大回转,五趟下来,他滑得腿软,池羽看得心累。

程洋就在这儿琢磨,他要不要先发制人,当面邀请池羽算了。而池羽这边,想问他梁牧也怎么没跟他一起来,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上山的缆车上,两个人心里各怀鬼胎,谁都没说话。

最后,狭路相逢,程洋略胜。

“对了,池教练,牧也他搬到了个新公寓,说下周末晚上搞个聚会。你有空的话,也来坐坐吧?”他先转过头,向池羽发出了邀请。后者仿佛心思被看穿了,还吓了一大跳,用手扶了一下吊椅的保护杆。

“他搬到这边来了?”池羽问。

“也没有,是他爸给他买的房子。”

“……是housewarming?”他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可脑子里又浮现出梁牧也笃定的声音——你要是把我当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程洋见他在犹豫,便补充道:“其实那天是他的生日。”

参加生日聚会,应该也算朋友会做的事情。池羽看了看自己手表上的日期,才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说:“好。”

派对当晚,月朗星稀,天气依旧很好。塞浦路斯山顶蒙着一层雪,像一块完美的奶盖。

梁牧也往窗外远眺,想起一周以前的夜晚,他就在这一湾海水的那一头,在那一片白色之中。他跟着池羽,从山顶到山脚肆意走刃滑行。雪场底下,风仍不小,雪花飞扬,透过了窗户那条缝,吹到池羽的脸上。那个时候他其实很不想叫醒他,因为池羽看起来睡得太踏实了,甚至下一秒就可能打起呼噜。

很神奇。他最近总在不同是时间地点场合想到池羽,那个人年轻的脸上总让他想起点什么。也许是因为最近进山和一帮老朋友重聚,让他打开了记忆的一扇门。门的那一边,他也和现在的池羽一样,那么不遗余力地做梦,拼尽全力地生活。

门铃响了。

池羽姗姗来迟,还穿着他那标志性的橙色雪服外套,每走一步都沙沙作响。他提着一箱12瓶啤酒来的,一箱上面还堆了又多几瓶。

“精酿?”程洋是识货的,低下头去看标签。他以为池羽买了一箱给大家吃喝玩乐尽兴,还买了几瓶贵的,可以一起品品。

可池羽却把那几瓶啤酒直接丢给了梁牧也:“不带酒精的。”

“还有不带酒精的?”他搜刮记忆,才想起来是从惠斯勒下山以后那天晚上,他俩在一起吃汉堡,那时候他说的自己不喝酒。池羽居然还记得。

“嗯,IPA。”池羽把酒塞给他,就插着兜站在旁边,不说话了。

程洋看在眼里。现在想来,那大概是那天晚上头一个信号。

世界上有那么好几种喜欢,大体上都可以分为两个派别。处心积虑地你来我往玩儿那种爱情游戏的,还有不玩儿的。程洋觉得自己和池羽都属于后者。

区别在于,他是玩儿得太多,达到了情感博主的级别,实在累了,想返璞归真。而池羽呢,看起来像是脑子里没有“爱情游戏”这根弦。他的好感像是永远毕不了业的高中生,明显得有点可爱。程洋甚至觉得,在座的人人都要看出来了。只可惜,对象不是自己。

他也没有太意外。之前池羽就问过他两次梁牧也的事。前一秒还在聊咖啡厅的炸薯条,下一秒池羽就突然问,梁牧也什么时候再来上课。他甚至都不加一句解释,诸如他拿着我的板子,他上次的开放式站姿没学明白……这种理由程洋都能帮他想出来一大堆。可他要么是懒得润色,要么是压根儿不懂得遮掩,总之这样毫无征兆地提出来,又突兀地结束跟那个人有关的话题。

席间聊起滑雪的话题,池羽才逐渐打开了话匣子。在座几个男生可算拣着了机会,请教池羽滑行姿态。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两杯啤酒下肚,直接在地板上开始比划,还让池羽给他们上手指点。池羽把外套丢在地上,里面就薄薄一件T恤,还真的蹲下去挨个指导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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