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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忽视了所有危险的信号,也包括Max的好心提醒。这是他的第一个错误。
在大山里拍广告的时候,为了美观,他也不会背气囊。可那是在管控过的区域。他想,参与这种级别的比赛和自己滑道外野雪不一样,全程都有数台摄像机对着,可以实时定位。出于侥幸,他觉得自己可以依靠经验全身而退。这是第二个错误。
“规划好你的撤离路线。”——这句话不是说说。在那准确的一刻,他自己的让胜负欲战胜了对于安全的判断。池羽不但抛弃了他看好的线,也撕碎了他规划好的撤离路线。这是他的第三个,也是最最致命的错误。
Max第一个Drop In下滑的时候,或许积雪残存的稳定性已经被破坏。即使经验老道如他,也是选择安全至上的路线。而池羽则冒了太大的险。实在太不应该了。
张艾达艰难地开口,问他:“你在阿拉斯加也不是没有……怎么这次就……”她一辈子强势,想要的答案,没有得不到的。可她看着低头认真反思自己的池羽,责备怪罪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转而道:“主办方有很大的责任。你……先别想了,还是好好休息吧。”
池羽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冒这么大险,难道就为了拿个无关紧要的名次?到底是哪步走错了?
他的大山野雪经验很多。在阿拉斯加,比哈希勒根陡的山,比今天更有挑战的天气环境下,他都滑降过。他自认为是成熟的大山滑手,也自觉得能将“风险管理”的课题做到极致。
为什么在准备不充足的情况赶赴赛场,为什么还会在Max在的时候拼命证明自己,就好像为什么十四岁那年非要在池勉面前死磕triple cork 1440一样。只因为自己在他们面前,曾经不够好。他已经是世界冠军,可竟然还是会纠结于十几岁时候的想要而得不到。
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外,池羽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挫败。
大概得过去了五分钟,张艾达轻声问:“那……还让他进来吗?”
池羽又改了主意。他摇摇头说:“我还是想休息会儿。替我跟他说谢谢。还有,抱歉。”
张艾达点点头,给他拉好被单,又嘱咐他好好休息,随后才走出门外。
房间外,张艾达向垂首小憩的人传话。金发青年抬头看了看他,举起手中板子的残片,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池羽摔断锁骨那年,在医院醒来以后,第一个来看他的人也并不是池勉,而是偷偷逃了课的Max。他给他带了巧克力,汽水,还有最新的本地滑雪杂志,上面有两个人上一场比赛获得第一二名后的合照。如今,物是人非。
这块NITRO大山硬板上,有当年Team T所有成功‘毕业’的队友伙伴的签名。当年的他出于私心,让池羽签在板子前脚固定器旁边。Max的爸爸一直教给他,那是你转向施力的地方,是一块板子的心脏。
那天晚上天气甚好,他俩一人一块159的板子,比肩立在帐篷外面。而他们在帐篷里和衣而卧,在夜空底下分享一个酒精味的吻。
池羽离开特伦勃朗之后,他几度想去班夫再找他。想说的话很多,为当时一时的迷失道歉,对比肩探索户外世界那段童年时光的怀念。他花了太多时间,活成父母和哥哥眼里他应该有的样子——参加比赛,得第一,滑大山,和漂亮的女孩约会。到了现在,他有机会,也有时间和空间,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他心里,似乎是有一副蓝图,这蓝图里面有那个从十岁起就不断抢走他冠军的黑头发黑眼睛男孩,有帐篷外整齐划一,与银河试比高的两块Nitro 159硬板。
如今,他的板子被外力撕扯着断成两截,他甚至找不到残片。有对方签名的那部分也被永远留在了新疆的雪山上。可时钟不会为了任何人停转,走过的路便不能重来。
他也站起来,礼貌地说谢谢,随后独自离开。
第72章 代价
梁牧也那天晚上是在客卧睡的。说‘睡’不太准确,他是和衣而卧。早上不到六点,韩知夏听见响声,便轻轻叩响客卧的门。
推门进来,韩知夏才看到,房间被他收拾得一尘不染,防水旅行包放在床脚,他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昨天晚上睡着了吗?”
最早的航班也要等到早上九点半,他给池羽发过信息,又打了两个电话,对方手机均是关机状态——估计是张艾达防止媒体打爆他电话,又深知池羽来者不拒的好脾气,提前采取了措施。他一夜辗转反侧。
“差不多吧,”梁牧也含糊地答,“早点出发吧,我想顺路去个地方。”
他本没想当场挂断张艾达电话。出于晚辈的礼节,他更不应该。可那像是一种本能反应,他的震撼甚至比打开电视看到池羽的身影那时更甚。
一直以来,他都有种清晰的感触,二十五岁之后,梦想和爱情的代价都变得愈加高昂。拍一张能打动人的照片、讲一个有价值的故事像是与恶魔做交易,而谈一场恋爱,则要价更高,需要百分百的信任和互相交付。
他从未质疑过自己对池羽的喜欢。他只是不确定,在经历一切之后,他还能否支付得起这样高昂的代价。
可池羽……
梁牧也从头到尾也不知道,巅峰体育那边到底是跟池羽怎么说的,杨立峰是否给了他任何承诺。他只知道,池羽为了这一份可能性,可以推迟训练,临时改变计划,可以来回坐十个小时飞机。那个人竟然可以抛下一切,从四十度高暴露的天然雪山一跃而下,甚至可能会赔上自己的生命。
池羽是身体力行在告诉他,他愿意为此付出如何代价。甚至,他从第一天,就做好了倾其所有的准备。从始至终,他都是那样纯粹的人。
在一起的决定是有重量的。那一刻,这千斤重担压在了他肩膀上。他竟觉得难以面对他。
等母子二人上车,梁牧也坐在副驾设置好导航,韩知夏低头一瞥目的地的方向和预估时间,便猜到大半。
他提前出发,是想先去郊区的墓园看看梁熠川。韩知夏没问他为什么想去,也没问为什么是现在。
车在高速上沉默地行驶,良久,梁牧也才开口:“我还记得熠川第一次滑雪的时候。我俩在密云,跟着我爸。你也在,肖阿姨还有他女儿他们也跟着一起的。”
韩知夏想起来,微笑着点点头:“嗯。”
“那年我十五岁。那号称是南山雪场落成之后第一趟,想买票都买不到的,我爸搞到的什么贵宾入场券,咱们一家四口一起。”
“那时候我和你爸已经——”
“嗯,我记得。可那会儿熠川一直希望你俩能够合好。他还经常明里暗里撮合。”想起往事,韩知夏也不禁笑起来。
“我爸滑了两趟就去餐厅谈什么生意去了,把熠川交给我带。我当时就偷偷拉着他,从新手坡滑走了。”
“你还……?”韩知夏竟然也不记得有这段故事。
“嗯,那会儿你和肖阿姨聊得正欢,你俩也没看着。我和熠川在那两个中级道,滑了一下午。我其实知道他害怕,那么大点儿的孩子,一摔就能摔到坡底,大人都怕呢。但我滑什么路线,他就滑什么路线。每次我以为他掉队了,回头一看,都看到他那个小影子,就跟在我后面,追着我。他咬住一口气,就是不能输给我。”
韩知夏的笑容渐渐淡去,她猜到了梁牧也的意思。她有点不忍心听他讲完。
“小孩儿,都是那个脾气。你小时候也挺……”
“后来有次我接他回来的路上,我偏要问他,得第一之后想做什么,奥运会之后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当时,好像有种强迫症,非要证明自己的理想比别人崇高似的。去年年初在加拿大集训的时候,钟彦云跟我说了句特含蓄的话,他说什么,最高的山不是眼前这座。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跟速迈那个宣传语似的。
“后来我觉得,不是这个。最高的山不是珠峰,不是密云那个天仙瀑,也不是什么CMDI墙。这几年,我把许多精力用在了恨我爸这件事上。我觉得熠川想滑雪,想得名次,想参加冬奥,尤其是最后这两年,甚至能背着我爸去参加那个比赛,都是为了获得他的认可。……可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他这么努力底往前跑,是不是也是为了追上我。”
韩知夏声音有点抖:“牧也,你原谅了池羽,你原谅自己了吗?”
隔了好久,梁牧也才低声开口:“我值得吗?这几年,我……总是执着于那么遥远的山。把近处的人,都给忘了。无论对你,对熠川,还是对……“
声音停顿片刻。他扭头看向窗外,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能把这句话说完:“在云顶,我有话对他说,我没说完,就走了。我差一点点,就那么一点,就失去他了。我……”
韩知夏单手扶把,腾出右手扶在他肩膀上。
许久,她才低声道:“牧也,你的事情你自己去悟,我就说说我自己。我和你爸刚认识那时候,我没看上他的外表,他那会儿也没什么背景,更没什么钱。我是看上了他的志向,他爱拼敢拼的劲儿,他的满腔热血和理想。”
梁牧也点头:“嗯。”他知道,父亲梁建生是白手起家打拼出一番事业的,这点无可辩驳。
韩知夏接着说:“可我是后来才明白,是有了你和熠川之后……我花了十年时间才明白,我不是嫁给了他的理想。我是嫁给了理想背后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