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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羽在直播镜头里喝竞争对手的饮料,说明明白白违反合同条例的。这场官司的争执焦点不在于他有没有违反合同,而在于到底该如何裁定违约金的数额。池羽这边的律师找了专家计算该违约行为给竞争对手带来的经济影响——也就是红牛从那场次直播获得的最高合理经济收益。

“这收益是多少,我们这边的律师找专家算了算,你猜算出个什么数。“

梁牧也脸上已经带了疲惫的笑:“艾达,直接说吧。我真是猜不动了。”

池羽颇有竞技体育精神,仍献上自己的答案:“七十五万?”那是他一年的代言费。

“算出来十七万三千多。这是直接经济损失的上限。”还不够拍一场广告的呢。

“他们能同意?律师费都不够吧?”

“小羽可以啊,猜对了。我说给七十五万,一年的代言费。他们同意拿钱走人。”

梁牧也不忘骂他们一句:“这帮傻逼,还非得折腾我们到最后一刻。”要不是池羽两天前决定停止内耗,专注于眼前的滑降,两个人指不定又要经历多少个不眠夜。

“可能是抱有希望,想看我们先退缩吧。”张艾达颇为得意。

和两人失去联系这两周里,张艾达也没闲着。她和肖梦寒的经纪公司商量好,安排了池羽下周去广州悦恒室内雪场和粉丝见面,和肖梦寒一起教小孩儿玩公园。活动本来是一周前,不得不推迟一周,张艾达对外放出点风声,因为池羽和肖梦寒正在滑降中国七千米高山。

这两天网上声势十足,全都是转发他俩照片的,盼望他俩平安归来,庆祝中国自由式滑雪又翻过一座山。

梁牧也在这边骂酷力的律师,而池羽在他身边跟每个人拥抱。骂完心里就痛快了,梁牧也笑着说:“不过——还是谢谢,我们……”

没等他挂电话,池羽又张开手臂,示意他也拥抱。好像当时黑梳山,钻石碗底下的样子。两年过去了,可有些事情丝毫不变。现在,幸运的是自己,还能陪在他身边。梁牧也突然有些鼻酸。

“……我们刚滑下来,这是今天第二个好消息。艾达,谢谢你。”

挂了电话,梁牧也才得知,肖梦寒和摄影一队的人成功滑降之后,竟然没有人庆祝。向来玩儿转社交媒体,积累了千万粉丝的肖梦寒连条微博都没发。他从早上八点就搬了个小凳坐在原地,往山上看,连防晒都忘了涂。

所有人都在等池羽。

等最后两个人安全下来,团队终于可以庆祝。他们在大本营点燃篝火,叫来厨师,甚至连“慕峰酒吧”都重新开张,就为庆祝今天。

说是酒吧,其实就是一个装着各种酒水饮料易拉罐的大冷藏柜,一瓶卖十元。梁牧也索性请客,把‘酒吧’直接包场,让所有来了的人随便喝。

旁边也有别的登山公司带队,登山客和当地向导全都来了,大多数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场合,就跟着一起唱歌跳舞好不热闹。唐冉亭有心,带了个小横幅,于是庆功宴变成现场路演,梁牧也给来的人都讲了讲这部电影要讲什么故事。所有人也都表示,如果院线或者线上上映,一定会去支持。

一箱子饮料不过三千多块钱,跟杨立峰在云台阁坑他的那一壶碧螺春一个价。那时候他花三千多买来一场堵心,梁牧也想着都觉得有点好笑。还好他没把杨立峰当对手,那是竞争谁更没底线。他赔个倾家荡产都说不定。可跳出那个圈子,有些经历无价。

池羽开口,低声说:“这回我是破了个记录。”

肖梦寒年轻些,也更心高气傲,在旁边接道:“单板首降记录应该不是我们的吧。之前——去年,不是有个VIP登滑项目。里面应该有人是单板滑降。”

王南鸥在远处听到,也好心接了句:“我可以帮你去问问。如果没人用单板——”

池羽推了推肖梦寒肩膀:“那你就是首个滑降的。”

肖梦寒品了品这名头,也觉得挺有意思。他去年在X Games坡障项目上拿过银牌,也是拿过世界级荣誉的人。可这次旅程仍在他心中有着特殊地位。

“那哥你说的记录……“

池羽笑着,指了指堆在自己行李旁边的雪板:“我是第一次,一副板子,两个不同的固定器滑降。你这个固定器,也破了记录。它……滑了两次慕士塔格。全世界头一个。”

肖梦寒听罢,在一旁哈哈大笑,旁边人也都跟着笑。

“还有个记录。”池羽还在喝零度可乐,第三瓶了。郭凡的镜头pan过来,pan到他这边,他举起杯子笑了笑,一个‘干杯’的动作。

“我得有一年半多,都他妈不能在公开场合喝这个。今天算是破戒了。”

他自己和酷力解约,现在是自由身,无所顾忌了。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肖梦寒刚才口渴要拿过来喝,还是池羽找了个没有标记的红色塑料杯,帮他把饮料和酒水倒进去。

肖梦寒趁热打铁:“哥,跟我签红牛,也跟我签Burton吧。”

池羽这才板起脸,开玩笑说:“板太软,不滑。”

肖梦寒也逗他:“不想抛弃Hugo啊?”

池羽想到属于他的那块雪板。他设计的,或者说,他和梁牧也一起设计的。他已经想好了明年改在哪些地方做改进,他要做给业余大山玩家的,能兼顾道内道外的Vitesse Icarus 2.0,还想做更激进、给专业玩家的Vitesse Icarus Pro,还要带着它去更多更远的地方……

而梁牧也在远处检查设备。从吊臂,到电池套组,再到这几天的行军装备。出来拍摄和野攀一样,都要LNT,不留一点垃圾。

池羽就一直看着他。缺氧大概是会对人体造成不可逆回的反应,他现在看不修边幅的梁牧也怎么看觉得怎么帅,戒可口可乐一年半,这点碳酸饮料他都能喝醉。

梁牧也过来问了他几次感觉怎么样,大概是放心不过。他要帮他收拾随身行李,池羽更是没让。那个人要统筹拍摄事宜,已经很不容易了。

“肖梦寒都是自己收拾自己的。我又没受伤,不用你帮我。”池羽还有理有据。

梁牧也一看,一下了山,这人就支棱起来了,也不听他话了。“肖梦寒在大本营歇了两天,你在上面呆了八天,能一样么。”

池羽不理他,从随身衣物到滑雪装备,挨个对照清单检查。

梁牧也没太注意,没等跟他说两句热乎话,人又被叫走了。

池羽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整个晚上,都一直闷头喝可乐不说话。

两天之前那个晚上,缺氧使得他大脑处理信息极慢,几乎只有空间做出本能反应,而丧失了深度剖析的能力。之后,他又全心在准备滑降。

如今,回到五千米高度,他终于能有时间停下来,想梁牧也那天晚上跟他说的心里话。

当初托张艾达找谭佳宁,看看她是否愿意回北京那时候,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张艾达找人牵线说上了话,谭佳宁加了他联系方式,还欣然同意来北京,他没想到会这么顺利。那时候他是有过疑问,既然过去已经成为过去,这四年间,为什么梁牧也从未试着主动破冰。如今,终于得到解答。

他不仅为四年前的事故感到愧疚,还是为十年前介绍他俩认识而感到一种无法逃脱的责任。对于他和陈念的关系,池羽曾有过猜测,但时机都不合适,他没问出口过。如今得知事情全貌,他突然觉得一阵后怕和心悸。梁牧也是什么样的人,他可以狠心到亲手断送自己虚无缥缈的爱情,可以给自己立下道德标杆后年复一年地遵守,而不越雷池半步。

像是越过冰缝那一刻,回头看深渊千尺。池羽突然意识到,要是老天想让他错过这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去年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从黄鹤意外逝世,到他参加悦恒挑战赛,被父亲刺激到反而主动出击,冲动之下答应去云顶找他……再到后来的巅峰挑战赛,哈希勒根雪崩,梁牧也第二天就飞来新疆,信誓旦旦地跟他在一起。

竟有片刻,他也怀疑,他所握住的一切,完美的最佳拍档,重合的人生目标,无需苛刻求证的爱意,是否只是偶然。

“梁牧也,如果我当年没来云顶——“

天色渐晚,喧嚣散去,帐篷都拆了。两辆小巴停在外面,池羽等他进了车厢,终于憋不住这句话。

“如果我……”梁牧也仍处在庆祝的余温当中,思绪没转过来弯儿。

“如果当年我没来云顶,是不是就没有后来的事,没有我们。”

梁牧也本来就是上车放行李,听见他说这话,立刻坐下来了。

“可是你来了。”

池羽咬住嘴唇,有些犹豫是否要分享内心想法。几秒钟后,他决定坦诚。

“我就是突然意识到,我有太多次机会,可以错过你了。”

梁牧也看出来了。“池羽,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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