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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里,朔州州牧杜詹靠在一把圈椅中,擦拭了下额角渗出的冷汗,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他鬓发皆白,此刻狼狈的靠在椅背上,心里不断回想皇后和镇北侯的威胁之语。
刚刚送走了镇北侯,他紧绷的神经才能松弛下来,然而这口气还没舒完,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进来,高声喊着:“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人不好了!”
杜詹皱了皱眉头,理好自己的袖袍:“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能有什么大事?”
那小厮踉跄着跑进来:“大人!郎君他……”
“英儿出什么事了?”
“郎君他酒后失足,死在了鄞城!”
“什么?!”杜詹蹭一下从圈椅中站起来,怒目道:“你说什么?我的英儿怎么可能会死?”
他眼前黑了一瞬,踉跄着没站稳,吓得小厮连忙搀扶住他,“大人,可需要小的去找郎中。”
杜詹稳了稳身形,命令道:“找什么郎中,都去鄞城,给本官找到英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厮连忙退下,杜詹一人站在正厅,焦灼地来回踱步,不肖一刻,他整了整衣衫,想要亲自去找人。
然而还没有走出厅堂,一道黑影闪过,他的脖颈边贴上一片寒刃。
厅堂中灯烛尽灭,唯有月色清辉透进来,照在他颈边的匕首上,泛着寒光。
杜詹顿时不敢动,脑袋微转想要看清身后人的模样:“阁下,阁下是何人?本官最近可没有得罪过人。”
身后响起一道沉哑的嗓音:“杜大人,若想要安柳巷的那对母子安好,您该知道怎么做吧。”
杜詹瞪大了双眼,匕首贴着他的脖颈擦出一道血痕,他登时不再扭头,只僵在原地,哆嗦道:“阁下此话是什么意思,本官听不懂。”
杜詹发妻早死,燕城谁人不知他与亡妻伉俪情深,多年不娶。
他一向行事谨慎,安柳巷那对母子,身后这人到底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杜詹浑身冒冷汗:“阁下有话不妨好好说,先把刀放下来。”
他手臂轻抬,两指捏着刀尖离自己远一些。刀尖轻晃,割开他手指一道血口。
“杜大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刀剑不长眼,伤到了大人,可就不好了。”身后人的嗓音变得冰冷,好似是不满意杜詹方才擅自动作。
真是祸不单行,杜詹闭了闭眼,好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问道:“阁下到底什么意思?”
“令郎之死,在下深感不幸。”身后的嗓音幽冷,口中说着不幸,但却听不出来他有任何同情,“但若是杜大人揪住此事不放,在下可不确定大人的另一个小儿子能不能活下来了。”
若是叫燕城的百姓们看到,表面清正廉洁,发誓永不再娶的州牧杜大人,早已背叛了发妻,与一青楼女子苟合,甚至有了私生子这一事情,又会如何想。
杜詹显然也意识到了,杜云英一个纨绔死便死了,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将燕城交给他,若是连累到他的小儿子,他杜詹可就后继无人了。
原本的丧子心情在为了保护另一个小儿子的权衡下已经消散了很多,杜詹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还有从永京来的七皇子,杜大人每隔一月都会跟李皇后通信,从今日起,杜大人应当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杜詹身子一颤,他跟李皇后之间的通信本就隐秘,这人竟然连此事都知道,他不由眉头皱起,“阁下到底是谁?”
身后人悠闲地转了转匕首,寒凉如铁的刀面贴在他的脖颈上,引起一阵战栗。
“杜大人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就行。”身后人的语气优哉游哉,“若是杜大人连这两件小事也办不好,你们杜家,也没必要继续掌管燕城了。”
杜詹面色惨白如纸,这人既然能够在他守备森严的州牧府来去自由,焉知他是否会履行承诺。
两刻钟前镇北侯刚走,他来这里虽然并未明说,但都是官场上的人,杜詹怎么会听不出来镇北侯的话外之意。
左右他们两人的目的相同,答应一个是答应,为了保命和他这么些年以来积攒下来的名声,杜詹铁青着脸答应了。
“如此甚好。”身后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手臂轻动,好像是要收回匕首,杜詹趁机转头,正要看看到底是谁敢威胁他时,太阳穴忽地一痛!
身后的男子反手握着刀柄,收着力道砸在他的脑门上,杜詹头晕眼花的,听到他说:“杜大人怎的这般不老实,这一双眼睛也不想要了么。”
“阁下见谅,本官年纪大了,在这昏暗的屋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脖颈上贴着的匕首撤去,杜詹转过身,正厅里除了他空无一人,黑鸦嘶哑的鸣叫在耳际响彻。
若不是脖子上的伤口泛疼,杜詹都怀疑方才是自己的一番幻想了。
第二日, 侯府派人将杜云英的尸体送去了州牧府。
姜善宁为此事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生怕杜詹哪天就突然杀了过来,萧逐现在毫无权力, 杜詹拿捏他轻而易举。
可一连过了好几日, 侯府里都静悄悄的, 姜从那日半夜从燕城回来,才知道杜云英在鄞城身死一事。
一想到他差点轻薄了自己闺女,姜从捏紧拳头,觉得他死有余辜。
不过此事再细想一番,姜从便知道不对劲,更别说杜云英的身上还有那么多道刀伤。
从燕城回来后,他特意去查看了杜云英的尸体。
掀开白布, 露出在河中泡了一天一夜的尸体,每处刀伤都不致命, 此刻伤口处的腐肉泛白,散发着阵阵恶臭。
姜从立在尸体旁,站了许久, 长叹一声,才让人简单收拾一下尸体。
让宁宁和七皇子继续接触下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呢。
没过两日, 萧逐向姜善宁提出要离开侯府,他已经向镇北侯夫妇告辞过了,最后来找姜善宁。
那日傍晚的霞光很是灿烂,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边燃烧着,红彤彤一片云中夹杂着细细的落雪, 别有一番风景。
姜善宁洁白的双颊上似乎都染上了红意,她愣了下:“殿下, 是侯府住得不舒服吗?还是下人怠慢,怎么忽然要回去了?”
她是要拉拢萧逐的,他住在侯府不就能近水楼台嘛,这一下离得远了,姜善宁忽然不适应。
萧逐道:“都没有,我在侯府住得很好。阿宁,我借住侯府本就是为了过年,如今年也过完了,我也不好再呆在侯府了。”
好到他根本不想再回到那个没有她在的院子里。
姜善宁想了想,姜云铮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顾郎中和顾灵萱昨日就回去了,高大哥一直在军中,偶尔会回来,但通常住不了一日就又走了。
如今府里只剩下她跟姜云铮,萧逐三人,现在萧逐也要走了,姜善宁有些不舍。
“阿宁,长街北口离侯府并不远,你若是无聊了,尽可以来找我。”萧逐看出她的神色,轻声说,“也快开春了,诗经的背诵一日都不能少,若是你没来找我,我就白日来侯府检查你的功课。”
姜善宁一点也不觉得她有任何不舍了。
“知道了殿下。”姜善宁催促:“那你快走吧,这天色就快黑了,明日我带着课业去找你。”
萧逐唇角含笑:“明日辰时,阿宁,我等你来。”
姜善宁兴致不高的答应了,朝他挥了挥手。
萧逐从侯府走回长街北口他的住处,一推开门,院落中的积雪被扫到墙根处,庭院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木椅在廊下整齐的摆放着。
屋里的少年听到动静,探头从窗边来看,一见到他,惊喜的大喊:“郎君!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