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旦夕福祸(2 / 2)

韩婉珍仍然没有苏醒,程家、韩家的钱已经全用完,已然借了一身债。韩婉珍用了很多进口药,交不上费就得停药。

有成又回程家村凑钱了,韩宝泰一筹莫展地坐在院子里,村里能借的人家,他都去问过了。

大家也都听说即使人醒了,也会落下后遗症,不知道是否还能走路,这是一个可以看得见的无底洞。村里的人看见宝泰,都默默低头绕开走,三叔公说:“莫怪大家,农村人的几个钱,都是地里刨出来的,要养家糊口。”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宝泰苦笑道:“能理解,都不容易。”

韩有成揣着宝泰央来的2000元,赶往宸江,太少了,这只能撑两天,程家村也是实在借不出钱来了,韩有成看嘉叶这段时间的状态恍惚,她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川江一中报到的事了,好像要放弃读高中。

“决不让她放弃。”有成暗想,他得想个法子拉她一把,他想到了陈进周。

于是,他打电话给林雪,林雪听了事情的经过,不禁嘘吁感叹,把他带到了小红楼。韩有成见到陈进周开门见山提出了借钱。

进周说:“你姑姑现在这种情况,估计还要花很多钱啊,你先拿两万去。”

有成以为自己听错了,问:“借我两万?”

“嗯”

“你不怕我还不起吗?”

进周平静地说:“钱财身外物,你姑姑的命重要。”

有成感动得鼻子都酸了,哽咽地说:“谢谢周哥。”

“之前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愿意干。”

“钱不够再来拿,需要找更好的医院和医生也可以来找我,记下我的电话。”陈进周赞赏地看着韩有成,为了姑姑,都可以那么果敢义气,实属难得。

韩有成再一次被陈进周折服,他已经坚定的心意要跟他做事,偿还他的恩情。

人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心情在失望与希望之间腾挪跌宕,频率是这么高,失望踩着希望的脚后跟,人还来不及反应,感觉便已经麻木了。本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的,她和嘉树都考上了理想的中学,和陈进全相爱相知。然而,这刻看到眼睛紧闭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她才知道,现实是那么残酷,生命是那么脆弱,面临生死,一切都不重要了,她需要工作,需要挣钱,去抵住这飞来横祸,她握着母亲的手,恳求她快点苏醒。

有成透过窗户看到嘉叶一时悲戚、一时茫然,一时坚定的复杂情绪在脸上变换着,十分心疼,他知道他这时候劝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他决定先跟大山谈谈。

大山已经慢慢接受了现实,开始理智地面对他现在的糟糕情况。当他听有成描述陈进周的豪气和友善,着实吃惊,走得比别人快,获得比别人多的人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他同意有成的想法:立刻让嘉叶到川江一中报到,他清楚知道,老天已经给这个家划了一道伤口,他不能灭了另一股希望,他们姐弟俩的学业就是冲破困境的生机。大山、有成和嘉叶促膝长谈一夜,最后达成一致意见:“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要咬紧牙把生活过下去。”

第二天,韩有成就带程嘉叶回村简单收拾行囊,送她到川江一中报到。嘉叶走后的第三天,韩婉珍苏醒过来,转到了普通病房,据说是陈进周动用人脉,找了川江最好的外科医生到宸江人民医院会诊,才会有那么大的转机。韩婉珍的恢复情况还算理想,虽然左腿被砸了,做了截肢,需要一年半载的康复训练,但能留得一条命,且没有瘫痪,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三个月后,韩婉珍出院,返回程家村休养。

程大山和韩宝泰也接受了监工云台二期的工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场变故,让三个农民走进了打工的队伍。

韩有成帮陈进周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生意,而是把桐岭冷冻厂冷冻了很多年的一具女尸取出来,办了一场浩大的法事,葬到桐岭风水最好的地方,墓碑明明白白宣告:这个女人是陈进周的母亲。为何要把母亲的四蹄冷藏10多年,为何母亲下葬,父亲不到场,甚至陈进全也不到场。在宸江医院的几个月里,他见识了人间的生离死别,恍然人一生中有一些苦痛是要嚼碎咽进肚子里的,倾诉不得,所以他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只要把老板交代的事情办好。

韩有成做的第二件事,有点血腥。德山油库的谢小兵不满陈进周一直把他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在几年间拉起了一个团伙,明目张胆从德山油库偷油,卖到北港去。因为量大,出货价格很低,影响了林雄在北港的销路。陈进周让陈忠和韩有成带一帮兄弟去德山清理门户。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们蒙着脸悄无声息地聚集在狭窄的巷子里,等到喝得醉熏熏的谢小兵一行六个人进入小巷,他们掏出木棍,立刻冲出来,对着这群人当头一顿乱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有人倒下,有人怒吼,有人抱头逃窜。

陈忠用脚踩着躺在地上的谢小兵,拍打着他的脸颊,恶狠狠地说:“老板说这是给你的警告,卖掉的他不追究,以后再敢毛手毛脚,就剁了你的手脚。,这几年老板好生养着你老娘,你却拆他的台,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从此,道上的人都知道陈进周新添了一员虎将“成少”,但很少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韩有成跟着陈忠维护陈进周和林雄在川江、北港一带的生意,很少再回到程家村,他生怕自己会把是非仇恨带回程家村,偶尔回去一两趟,也从不说自己工作。但是他每个月都会雷打不动送生活费给程嘉叶、程嘉树。

程家村的人都说韩有成,帮大老板做事,发达了,不仅把债还上了,出入还有小汽车。这天,韩有成开车把装上了义肢的韩婉珍送回程家村,又匆匆离开,路过芦苇滩,他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芦花出神。

如果与月亮相遇,就与太阳失之交臂,如果沐浴在太阳中,就只能向往月亮。这种矛盾总是把人推向绝望,一种深沉的不见底的虚妄,生活在那里挣扎,现出原形。当有一天,想用太阳的光辉接驳月亮的暗面,力量因此而产生。读书,吃饭,很自然就回到钱的问题上。

钱是什么呢?不是什么,一些特殊印刷的纸而已,是一群人强加给另一群人的压力。要摆脱另一群人的意志,除了运用钱,别无他途。对于贫穷而言,钱是自由的武器;对于理想而言,钱是踮脚的基石;对于垂危的生命而言,钱是救命稻草。人总是被命运推着走的,而不是选择怎么走,处在漩涡中,韩有成给自己立了一条底线:“谋财,不可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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