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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随即,紫晏迅速起身,皱眉道:“但趁着入梦,我还是要在此处问个清楚明白。苏妖官,你在外不记得自己是细作,是否已完全心向魔尊、忠于盗天宗?你在梦外的立场究竟什么?”
苏折沉默片刻,忽的一笑。
“你问我一个细作的立场是什么?不觉得这话过于可笑了么?”
紫晏一愣,苏折干脆把茶桌上被拍震开的茶杯一个个地扶回来,一边整理残渣一边慢悠悠道:“紫晏仙君,不知你长居星天之上,消息是否灵通,对人事可曾了解?”
紫晏无视了白源的诸多眼神暗示,只答道:“长居星天之上,便不能说是完全灵通,但来到地上以后我打听过许多事,可以说有些了解。”
苏折笑道:“那你打听过后,可曾听闻我有大肆屠戮仙门弟子的事儿?可曾见过我为了收服天魔,而不顾百姓性命?又可曾听说我对魔尊的命令言听计从,无有不遵?”
紫晏沉吟片刻:“并无此类。”
“那你听到的是什么传闻?”
紫晏想了想,道:“传闻苏妖官是盗天宗里唯一一个敢和魔尊顶嘴吵架的妖官,而逮着机会就屠仙门弟子的妖官是慕容偶,对魔尊令言听计从绝不怀疑的是孟光摇,倒是苏妖官你,并无滥杀之名,也经常在收服天魔的同时也救下一城的百姓,你在仙门里的名声虽仍是差的,但比其余三位要好太多。甚至有一部分人认为,你的为人处世更接近于人与仙,而不是妖。”
苏折笑着把一个个茶杯都倒满,端拿了一杯,冲紫晏遥遥一敬。
“评价一个人的立场,问没什么用,只能看他所作之事,听他所行之风,你没看到,可你都听到了,还猜不出我的立场么?”
说完,他一杯子往嘴里倒,清清淡淡的茶香水液大部分下了口,偶尔流着几滴透明的、晶莹的,像洒了金的露珠似的往细秀白皙的脖颈下流,硬是突出了脖身线条的弧度,衬出了那薄红嘴唇像千种闪光的一点汇聚。
紫晏细一看,忽的眼眸一眨,别过头去。
这个动作苏折没注意到。
倒是眼尖的白源注意了。
“多谢苏妖官提醒,我这算是明白了。”
苏折这番话确实已经够明白。
魔尊说的也没错。
他确实把魔尊当一个英雄来敬拜。
可魔尊不晓得的是,他更把魔尊当做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非正式的老师尊长,一位某种意义上的知己来对待。而他能在外为魔尊豁出性命,能拼尽一切去执行对方的某些命令,也大抵因于此。
可这不代表他赞同魔尊的一切。
倘若魔尊有一日行了不英雄之事,作下叛尽世间生灵之恶,那么魔尊对他而言,就已经逐渐沦为一具被天魔侵蚀了性情的行尸走肉。
为了朋友。
为了师长。
为了知己。
他也一定要拼尽全力,把这具行尸走肉打回原形,叫魔尊做回当初那一个又机敏又纯傻、又敢爱又敢恨的小魔头!
“啪”地一声。
苏折搁下了茶杯,做尽了雅姿秀态,就立刻露了一点快乐原型。他竟有些粗鲁地扯开了现代衬衫的衣纽,露了点儿白皙胸膛与一横锁骨,大咧咧地把后背往沙发上贴,又从不知何处掏出一包子薯片,“滋啦”一声拆开,直接往茶香满满的嘴里放,嚼着出了快乐的声儿,也像是在咬着心里的快意。
“你既然说了第一个原因,不妨说说第二个原因吧。”
紫晏本来想直接说的。
可他忽瞧见苏折了这一副轻狂粗率的做派,又兼着那细秀的锁骨,横贯着若隐若现的前胸,又瞅了他不断往嘴里塞薯片的乐瘾样儿,有些分神、又有些念头在奇怪地动弹着。
他忍不住问:“你吃的,是什么?”
苏折一僵,又塞了一枚薯片到嘴里,再拿了一片递过去。
“是我家乡的小食,尝着像烤串的土豆片儿,你要不要?”
紫晏有些好奇地盯着这金黄黄似油炸的薯片,又瞅着那方才端了茶杯,如今正扣着这薯片的细秀手指,忍不住觉出了一些古怪和违和,沾满茶香的手怎么马上就去沾了油香咸腻呢?这不合适,不规矩。
他还是矜持道:“多谢,不必。”
他原以为苏折会介意,没想到对方很自然地把所有薯片都一股脑儿地塞嘴巴里,一下子就咀嚼完了,心里头忽的有一点点空落落的。
这一切,苏折依然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很专注地吃完,然后问:“第二个原因呢?你还是没说。”
问完,又轻轻地敲了敲茶桌子,道:“到白源身边来坐着说罢,总站着也不好,我又不是你的尊长上司。”
紫晏想了想,还是挺直了躯干,道:“不必了,我喜欢站着说。”
站着有利于他观察全景,把苏折的每个表情动作都看在眼里。
可若是坐着,就往往只看到一边一面,不能看尽所有细微了。
“我不同意与你做搭档的第二个原因,却与你无关,而是因为我根本不赞成老师与你这般在梦中会面。”
“他老人家制了众多‘不老梦’,如今已快达到九十九个,很快就要满足升阶渡劫的条件了,这本是好事。可是在这时期他的所有梦境都格外不稳,梦与梦之间的结界松动,入口暴露,格外容易被人潜入。今日我能进,明日其他人也可以进得来!”
紫晏瞧见苏折的脸上露了点儿疑惑,又解释道:“若有擅长潜梦入梦的高手,趁机潜入你的梦境,就能从这个梦渗透到老师的梦里,然后在梦里杀死他!又或者,能从他的梦入侵到你的梦里来,在梦里杀死你。”
“所以继续在此间会面,对老师会格外危险!”
苏折立刻意识到。
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安全漏洞。
紫晏并没有在危言耸听,他今日出现在这儿就是一个警醒。
“所以,你的意见是?”
紫晏正色道:“你肯与老师在梦中相会,必是因为他许诺了你什么条件,我不知那条件是什么,但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拼尽全力去做。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希望能斩断我们之间的一切联系,你继续做你的妖官,我们继续做我们的星仙,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干,可好?”
苏折听完,忽的放声一笑。
他注意到紫晏的眉头为之一挑,便晓得对方无时无刻不在注意自己的动静,便故意使身子瘫在沙发上,软下一身硬骨头,有意使自己更显得随意与放松一些,然后等紫晏要开口的时候,他却看向白源真人,笑着评论道。
“你总说你这徒弟呆,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呆的,可这么看,他或许只是不喜欢在外人身上用心思,轮到你老白有危险,他还是很警醒、很在意你的嘛。”
白源真人笑骂道:“不然我怎么容他放肆耍倔这么多回呢?他要是只会顶嘴,我又怎会把一切都交给他?”
苏折笑到一半,忽然止住。
像故意冷却似的刹住了对话的兴奋。
“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他,但是我这个人,你不能交给他!”
白源目光一顿,紫晏眉心一拧,苏折继续道:“紫晏仙君猜的不错,老白答应我,待他飞升六阶,就会给我开一条回家的路!”
“我本非此世之生灵,我的上辈子,是在一个星天之外的地方渡过,这里的一切装饰摆设,都是那儿的风俗习惯,包括我手里的吃食,也是那儿的东西。我在这人世间心心念念沉沉郁郁这么久,就是为了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到回家看看!”
“而只有升到六阶的老白才能施法为我开启‘天穹星洞’,紫晏仙君虽然也算是星月道的天才,可你离他,还差得远!”
紫晏忽的面色惨白,失声道:“天穹星洞……”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似的,面肌颤动得像是一瞬间被人从头顶劈开,青筋如墙壁的死缝一般暴起,震怒与伤心像千重阴霾,使他的声音都变得尖利了起来。
“老师!开启天穹星洞,本就是我星月道的一件禁忌,在星空的灵壁处强行凿出一个空间通道,就算天时地利人和,成功率最多只有一半!”
“而且就算成功了,你轻则倒退仙阶,几百年修炼白费,重则性命不保,一朝魂飞魄散!”
“你怎么能拿这种事儿去许诺别人呢!?”
苏折颇为震惊地看向白源。
“老白,成功率只有五成你是和我说过的……可你没说过,这是要自废仙阶,是妖魂飞魄散的禁忌事儿啊!”
白源面色复杂地看了看紫晏和苏折,嘴唇轻轻一动,似乎正要解释什么。
可忽然,他们三个人,几乎同时身上一僵,紧张震惊到了屏息。
只因一向安静无人的厨房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