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2 / 2)

可他还是担心。

担心得情真意切、无一字虚假。

“论交情,您是行幽信任和在乎的人,论亲情,您是行幽的兄弟,论恩情,您救过我多次。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会为您担心。”

丹希却听得身上一僵,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

这阵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好像连空气都已凝固。

苏折都忍不住在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让对方如此表现?

可丹希接下来就写道:“你说我和行幽……是兄弟?”

苏折硬着头皮道:“你们都是画祖所造,出生时间差不多,又都拥有同一个造物主的父亲……大概可以算是……兄弟?”

他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了一番,也不知道兄弟论适不适用于两幅画。

可没有想到,这个通常属于生物的概念,却让丹希陷入了异常长久的思考,他好像被这个简简单单的词打动了几分,在一个隐秘的角落感慨了许多看不见的文字,半晌之后,才继续写出了一番话。

“兄弟啊……如果人世间的亲情伦理,都可以套在我和他的身上,甚至是我们和画祖的身上,也许几千年前的那些惨事儿……就不会上演了吧?”

几千年前的那些惨事儿?

苏折像是嗅到了什么极不寻常的关键词,立刻警醒地看向了丹希。

他想催,想问,可是丹希似乎陷入了一种古老而漫长的记忆中,打扰他不合适。

过了一会儿,丹希微微转了身躯,悠悠然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多谢你用了这个词……你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

苏折好奇道:“想起过去的事,是开心多一些,还是酸楚多一些?”

丹希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另外一个新问题覆盖了旧问题。

“你之前问我在东窗事发时要如何自处,那我也问你一句。”

“请居士问吧。”

苏折忽然注意到,在还未写出下段话之前,丹希的手掌就有些不自然地攥起,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用肢体语言表现出了紧张。

“我的鳞染,你的行幽……倘若他有朝一日想要杀尽这画轴山上的所有生灵,你能否站出来,助我保住这山上的年轻子弟,保住像冯灵犀,叶清敏那样的一线火种?”

苏折头顶一阵激寒,像触电似的立刻抖震掉这个可怕的可能性,几乎是急声否决道:“不会的!他绝不会赶尽杀绝的!”

丹希沉默片刻,问道:“他亲自对你这么说了么?”

苏折听得一愣。

他记得当初和行幽说过类似的话,而对方的回应是——他会考虑。

会考虑,也就是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潜台词是,他还是有可能斩尽杀绝,一个不漏!

丹希似乎从苏折的犹豫中获得了答案,又一步写道:“如果他只是想为自己讨回公道,去报复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我自然不会插手。可如果他想的是斩草除根,是彻底斩除画仙一脉,是杀死那些完全无辜的人,其中甚至包括你的朋友,你又要如何自处?”

苏折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斩钉截铁、消金断石道:“只要是无辜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该成为随意牺牲的工具!”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好像是他用全身的力气,用一生积攒下来的勇气和决心去说出来的。

他之前为了实现这一句话,可以不惜自爆妖丹,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么在这之后,他也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忘了这句话。

而在说完之后,苏折就看到丹希那紧绷如弦的身躯微微一松,就好像是对方早已深陷一种绝望的未来,却在溺死于黑暗的关头,瞧见了一丝微小却不可忽视的光芒。

丹希似松了口气,又接着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攥紧了手掌。

“倘若你决心已定,就不必顾忌我了。”

“我会收你为徒,且不会是掩人耳目的假收徒,要收就是真收,我必倾囊相授,全力助你升阶。就算有一日掌教发现,东窗事发了……”

丹希手指一动,写下了一句极短、极慢,却又极为浓墨重彩的生死承诺。

“我必用这条命,保下你。”

近三个月来,冯灵犀觉得自己好像就在做梦一般。

先是遇到了噩梦一般可以消除篡改记忆的无名画,再是奇迹一般地遇到了当初搭救自己的妖官苏折,接着返回画轴山,却接连听到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消息。

原本作为徐云麒弟子的林宿,竟然被大居士丹希给亲口要去了?

无首仙人丹希,画轴山在掌教以下资历最深、年岁最长、修为最强,一个神出鬼没、仙踪难觅的神话般的人物,如今竟为了一个区区二阶的修士出手,亲自收下了他为弟子?

这个消息的出现,就像是把一整个小山坡直接推投到了平静的湖面里,使得原本已经渐渐平息下来的议论,再次如沸水一般喧嚣上天。

而冯灵犀在与众人一道地震惊诧异之后,也同时感受到了许多喜悦与激动。

毕竟这份荣光属于他的好朋友。

不仅属于,而且值得。

试问论才干、论德行、论修行的天赋与资质,难道这同辈弟子里还有比林宿更值得的么?

可在这三个月里,这只是一系列惊人消息的开始罢了。

就在所有人还在消化前一个消息的时候,接着又有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传出——林宿在改投丹希之前,就在下山除妖封魔的过程中遭遇了画祖当年的【未完成作】,以他凡人之躯,竟侥幸吸收了这副作品中的精华颜色,奇经灵脉相当于被重塑了一遍。

因此,他已从二阶之身,一下子蹿升到了四阶!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宛如小山坡推入湖泊,那么这个消息,就犹如直接把一整座连绵起伏的山峰都碾碎成千万吨的齑粉,然后直接把一整个湖都给填平了!

二阶的弟子懵了,准备迎接新师弟的三阶弟子们摇摇晃晃,还在苦修的四阶弟子们面面相觑,一个个不敢相信这消息背后代表着的是什么,

一个二阶,直接蹿升为四阶!?

这是几百年前徐云麒才有的待遇和经历!

可徐云麒在二阶之前还修了十几年的仙道,厚积薄发才能一鸣惊人,他一个刚刚入山门才半年的林宿,竟也能如此?

这完全是破了天才的记录了!

几大居士和许多弟子挨着门地询问徐云麒发生了什么,问得他不胜其烦,到最后不得不闭门谢客,结果询问的人就一个个地奔着冯灵犀、叶清敏、梅洛洛,还有当时下山的其他弟子而去,结果还没问出什么,最后的一个重磅重消息就传来了。

这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

原定七居士之一的四居士李墨花,触犯门规,勾结外敌,剥夺居士之衔,收夺法印画笔,降阶看押于画轴之中!

画轴山上下都陷入了吓人的死寂。

没有了之前的喧嚣议论,甚至没有了惊叹嫉妒,和一系列杂七杂八的谣言。

在冯灵犀还懵懵懂懂,不知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选择了闭口不语,还有些人也清晰地意识到,这一升阶一降阶,一正名一除名,一前一后地发生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两个不可思议到亘古未有的事情排列组合到了一块儿,就只能说明一点。

画轴山,要变天了。

这天色若是一变,风雨的狂暴势头可就收不住了。

而冯灵犀却不顾天色,不想人心。

他只是想再见到自己的好友一面。

自从那日回山后,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里,林宿就再未在公众面前现身,甚至连受封典仪都未曾参加,冯灵犀曾去问了别人,也没有别人见过,再去问了徐云麒,发现对方似也不能见到林宿。

入了丹希大居士门下,林宿就像和他的师父一道神隐无踪了。

只有断断续续的重磅消息传出,宣示着这一人依旧鲜活存在。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