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子之之乱”后三十年,一个少年自邯郸来大梁,他将掀起怎么样的波澜?
邯郸的雪来得早,还未入冬,天地已是白茫茫一片。
近来赵王病重,诸公子赶回邯郸作陪。作为赵国国都,邯郸城频繁的军队调动下,许多驻守边疆要塞的陌生面孔大量出现在邯郸城,引发人心骚动。
现如今,邯郸城的四个城门分别在数位公子把守,互相猜忌对抗。想来只待赵王咽气,就要争立赵国国君之位。
邯郸城南门外,一队赵国士卒屹立在风雪中。他们背弓持戈,身上的皮质甲胄近似胡风。这是赵王仿效胡人装束的成果,为这事,国中朝堂已经闹了好几年。
一个少年面孔的士卒走到为首的中年人士官面前,神情诚恳,“长官,我家师傅病重,能否去看看?”
“眼下城中戒严,随时可能动手,你手脚功夫好,可不能找不到人!念你有孝心,快去快回。”中年人士官缓缓点了点头,叮嘱了几句。
那少年士卒连连点头,随即往城门走去。
少年拿着长弓,匆匆进了南门。凭着脑海中的印象,他在街巷中穿行。眼下邯郸戒严,街上行人稀少。少年的举动并未引起太大注意,路人只当他是巡逻的士卒。
终于,少年的眼睛一亮,找到了熟悉的门牌:“垂##居”。中间两个字符虽为积雪覆盖,但是他知道就是这了。
门前站立着个小厮,见到少年士卒打扮,先是慌乱一下,但看清人脸后,急忙招手示意。
“怎样,师傅还好吗?”少年快步过去,见过礼后,连连问道。
“情况很不好,不然也不会通知你了,快进去看看吧。”小厮神情悲伤。
少年闻言,怔怔的点了点头,便迈步准备进去,却被小厮拉住,“你就穿成这样进去?”
少年会意,立刻把那身沾了雪的胡风甲胄和长弓脱了下来,小厮拿来一件厚实的衣裳递了过去。少年穿着完毕,终于迈步进了房门。
“师傅……”少年见面,就看到那床榻上躺卧着的白发老者,见他止不住的咳嗽叹气,马上就叫了起来。
老者闻声侧头看向少年,脸上露出苍白的微笑,“是毅儿,你怎么来了?”
少年挪步来到老者床前,沉默不语,良久才回了句,“师傅你身体怎么样了?”
“你是为这事来的吗?我说了,我早该死了,几十年前就该死了。”老者脸色平静,眼神却是透着哀伤,“可惜我苟且偷生了后半生,也是白活。”
少年闻言攥紧拳头,眼泪止不住的流。
“你在为何事哭?为我大限将至吗?”老者瞥见少年举动,不由问道,“若是如此,实无必要。”
“是为师傅蒙冤受辱不得清白。”少年咬牙,“师傅放心,我日后必当讨平燕齐,替你讨回公道!”
“你听我说,”老子剧烈咳嗽一声,“齐国固坏,燕国却情有可原……”
“我不明白,明明是燕国在天下人面前污蔑师傅你,为何反倒不怪?”少年抬头,血丝入眼。
“当年燕国内乱,其实是齐国蛊惑众公子相争的结果,后来齐国打着助燕平乱的幌子,行的却是烧杀抢掠之事。”老者眼神唏嘘,进入回忆,“齐国本就属于东方霸主,燕国时在内乱,更是无从抵抗。齐军兵临城下,燕国的言行还能有什么自主权呢?”
少年脸色稍作缓和,“师傅的意思是,燕国对外宣称师傅乱燕,其实是齐国示意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老者叹了口气,“谣言流传三十年,只怕也是事实了。”
“那我该怎么做呢?”少年神情恳切,期望老者给予启示。
“我说过,世上所有的问题,都能在典籍中找到答案。可惜我学识浅薄,身体又每况愈下,终究还未能找到……”老者叹了口气,“据说魏都大梁号称天下书室,可惜我没有机会翻阅了。”
“你熟读典籍,悟性颇高,又会行军打战,比师傅有出息,我对你寄望很高。”
老者闭上了眼睛,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侧身在附近找寻什么,这不大的幅度却引得他更加虚弱,咳嗦也更加剧烈。少年想探身过去帮忙,却被老者拒绝。
良久,从床上递过来一把长剑,少年双手接过,随后而来的是一句话,“这是当年燕王赠予我的宝剑,我一直收着,时常缅怀那段在燕国的时光。现在转赠给你。”
少年打量着手中的长剑,剑身隐约铭刻着一个字,少年自诩熟读经书,却是认不得这个字。
老者又是剧烈咳嗽一阵,少年连忙用手帮忙顺气。这番举动似乎效果颇佳,老者脸色顿时红润不少。
“赵国情况怎么样了?”老者忽然发问,见少年支支吾吾,便开口一笑,“难不成你换件衣服进来,就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少年一阵脸红,刚想辩解几句,却被老者打断,“赵王效仿胡人的举动,对错究竟如何暂不讨论,但看眼下邯郸形势可以料想,赵国,可能要大乱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毅儿你得赶紧离开才好。”老者喋喋不休,像是生怕遗漏什么。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啊,”老者突然狂乱呢喃起来,声音逐渐嘶哑,“疾没世而名不称啊!”
少年刚想查看老者的情况,却发现老者已经咽了气,眼眶褶皱间含着泪水。
……
少年拿着剑出了房门,心情沉重。他刚准备重新换上甲胄,却被门外小厮叫住了。
“别换了,邯郸出乱子了,诸公子围着王宫在互相厮杀,喊杀震天,隔好几条街都能听到。”
少年心中一惊,看来是赵王咽气了,诸公子终于坐不住了。
“师傅果然有先见之明,看来邯郸不能待了……”少年在门口踱着步,心中思绪万千。
邯郸王宫处士卒云集,整个城池一时大乱。少年趁着机会,与小厮动手将老者的尸体装敛入棺,又花钱叫了几个汉子,顶着风雪天就抬棺入了葬。
老者葬在城东山间,少年在坟墓旁搭了个草庐,花钱请那个小厮代自己为老者守孝作陪三年。
而少年自己捆扎好衣物,背好长弓,带好长剑,就准备往大梁进发。他记得老者和他说过,大梁可能有他想要的答案。
呼啸的的风裹挟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大地涂的一尘不染。在素白的天地间有颗小黑点,与邯郸城渐行渐远。
临行前,少年回望了眼老者墓处,“对不起师傅,希望你能理解。”少年呢喃着,脑海中不断浮现老者临终前那句话。
少年脚步终于坚定迈出,一时间,深山巨谷中,响起了悠长悲凉的吟唱,“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