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显化,诡世侵入,人间大乱矣。那隐藏在黑暗深处的历史帷幕,掀开一角。三清殿前,他上受三坛圆满天仙大戒,参食气正法,故食气者不死,道行不灭。佛土上,他顿悟显密圆通真妙诀,得见菩提树下一佛果,化虹归去。天下大势,如同汪洋,正是我辈英雄出。暗流无尽,争锋不休,怎叫个厚重而璀璨……
“行路诡,请再陪我走一次吧。"
“短短二十五年光景,世界竟已沦亡过半。”
“诡灾爆发之绵长反复,让人们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
方生伶仃的身影,满眼疲惫,赤着双脚,立于废墟,眺望四下。
一名名男男女女,瞳孔涣散,他们头顶着一根根燃烧的朱色线香,从四面八方,露出形影,蹒跚而来。
有袅袅如薄雾的诡气。
自线香中喷发,聚成了一团,好似蠕动着的阴霾。
遮住了天空与远方。
方生目光沉寂,仿佛看不到围拢过来的人们。
诡世复苏,苍天悲歌,这放眼望去,世上哪里还有生路。
十室九空,山河泣血,海底镇满尸骸,人世已至末路。
方生这二十五年来,几度与诡物照面,游走在生死边角,丰富的求生经验,让他对自身的处境,有着清晰的判断。
上香诡与何止是万计上香人的围拢,今日怕是走不脱了。
方生垂下眼眸。
他此刻赤裸的双脚,却分外臃肿,粗如桩木,更能透过一层薄薄的皮肤筋膜,看到内里满是流动的脓血。
双脚如此模样,也让他连走路都变得十分困难。
叹气一声,方生深知自身所容纳的行路诡,也到了濒临复苏的边缘。
下一次使用,也许就是反噬他自己。
末路已至,流浪二十载,终是无力回天。
天穹灰白。
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竟十分轻盈,顺着远方的风儿吹入耳畔。
一位位‘上香人’,浑身缭绕着朦朦胧胧的香火气,仿佛仙衣绶带般,不知不觉就将方生团团缠绕,拥堵成团。
四下,越来越浓郁,甚至都变得有些粘稠的香火诡气,随着方生的一呼一吸之间,向他体内钻去。
方生闭上了眼睛!
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但在他的头顶,很快也有一根朱色线香的虚影,若隐若现,不断地凝实。
这漫天的香火诡气,更仿佛能深入到他的灵魂。
一时间,在诡气的熏陶下,方生如堕梦中,头重脚轻,有剧烈的失重感冲入脑海,让他都分不清上下东南。
也就在这失重感到达极点之时,方生感觉自己灵魂轻盈的,似乎只要稍稍用力,就能破体而出,摆脱沉重的皮囊枷锁,飞身而起。
“哼哼~”
方生哼唱起了轻快的歌谣,优美地旋律在废墟上方回荡不休,脸上一点点写满了迷醉与享受,可下一刻,他瘦削的身体却挣扎晃动。
猛然睁开幽幽的灰眸!
对着面前一群群不人不诡的上香人,对着压盖了远方与明天的灰白阴霾,咧开嘴角,极尽嘲讽:“看来,我到终点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行路诡!”方生在头顶的朱色线香虚影彻底凝实前,最后一次催动了在自己双脚内所寄宿的行路诡。
诡异顷刻间复苏。
有滚滚赤红色的脓血,开始大量填充进他的脚踝皮肉。
让那一双本就臃肿无比的巨脚,变得更加鼓胀,更加巨大,更加透明……
终于,随着嘭的一声炸响,方生蒲扇一样的巨脚直接被撑炸开,喷溅出了海量血污。
这滚滚血污……
赫然冲散了围拢过来的上香人,浇灭了香火的袅袅烟气,也隔绝了阴霾前进的方向。
而大量的血污,也在汹汹喷溅中汇成了一条显浅的河流。
在那血河的中心。
一双足有两丈六米的黑青色巨足,自血河底部缓缓踏出。
这便是行路诡。
可让方生惊愕的,还是在行路诡的上方,还连接着一道,大肚滚滚,袖袍宽飞,圆脸邪笑的胖大黑影。
“这是…”方生双目瞪圆。
没等他开口,那邪笑的黑影,就拖着行路诡,将方生一脚踏灭。
万般皆消。
……
寥寥霜雪,漫不经心地吹刮着潮音山。
天光昼明,寒寒冷气侵润着苦寒之地。
潮音山下,有着两小只僧侣结伴而行,背柴挑担,都同样缩着身子,顶着寒风,向着山腰尽头,那一处海红观音寺踱步行去。
而此时,左侧小僧侣的双眸,不知为何,变得愈来愈灰沉麻木。
有很多本不属于他的记忆,自空中灌入脑海。
某一刻,他的身体似如棉花,好像突然间就使不上力气,那背着厚厚一捆木柴的瘦小身体,登时向内倾斜,直欲摔倒,摔下山崖。
“小心!“在旁的小僧侣奴珠惊叫,急忙上前,用身体撑住摔倒的同伴。
又匆匆将手里的水桶放下,抽出双手,将同伴扶稳抓牢,卸下负重,放置地面。
做完这一切,小僧侣奴珠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道了句我佛保佑。
紧接着,便又慌张起来:“哈赤方生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呀!莫不是魔怔了。“
这小僧侣急的双手乱挥,见方生睁着眼睛不说话,口里亦不呼吸,心脏似停,状若死体。
一时又推又拉,又喊又叫。
也就在这小僧侣,转身跑着要去寺里喊人的时候。
平躺在地上,如一具枯木石塑的方生,这才懵然的眨巴了一下眼睛。
目光定定的看着远去的小僧侣奴珠。
本能的,就用正处于青春变声期的嗓子,有气无力的喊道:“慢着!”
“奴珠我没事,你回来。“
那刚跑没多远的小僧侣奴珠,忽闻得响声,耳朵竖起,回头见方生又能开口说话了,激动的直跳,匆忙便返。
刚靠近,都没等奴珠问询,现在脑子里,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相互碰撞,相互倾轧,思绪都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浆糊的方生,就用手示意她打住。
摇了摇头,眸光灰蒙蒙,言道:“别管我,奴珠你先把水提回寺里,我待会再过去找你。“
“我刚才似是有所领悟,现在需要静一静!”
言罢,不等奴珠有所反应,方生就艰难从地上爬起,像是丢了魂一样,一步步向着山下漫无目的行走,脚下磕绊,如同一具行尸。
一直到小僧侣奴珠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方生这才停下脚步。
随意靠坐在一棵老树下,张开稚嫩又瘦小的手掌,又褪下了鞋袜。
方生伸手,怔怔地看着自己年轻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手掌,还有明显泛起了黑青色泽,宛如绘刻了大片纹身图录的黑青双足,眸中惊疑不定:“哈赤方生?”
“谁是哈赤方生?”
“这名字,不对!”
“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熟悉的地方。”
方生痛苦摇晃着沉重的脑袋,半是懵然,半是愕语:“我竟是完全错估了行路诡的真正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