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1月11日清晨6点过一刻,北平的天儿还没亮透,佟成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老北京豆汁儿,在藤源面前大口喝起来。那豆汁儿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就像有只青蛙在叫。喝完后,佟成满意地打了几个饱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然而,一旁的藤源正卫门却差一点就吐了出来,他勉强忍住恶心感,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他实在不能理解,居然有人能
1935年1月11日清晨6点过一刻,北平的天儿还没亮透,天色阴沉沉的,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此时,北平前门外的天空中飘着一种不知所谓的东西,既像是雾,又像是雪,让人难以分辨。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街道上的人们也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就在这阴沉的氛围当中,佟成却毫不在意,他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老北京豆汁儿,在藤源乘警长面前大口喝了下去。那豆汁儿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就像有只青蛙在叫。喝完后,佟成满意地打了几个饱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然而,一旁的藤源正卫门却没有那么好受,他勉强忍住恶心感,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已发出声音来。如果不是因为他出生在日本贵族家庭,又经过了法国式的教养,恐怕他早就忍不住把刚吃下去的豆腐脑和油条吐了出来。
“哎呀妈呀,我可真佩服你们这些老北京人儿,这玩意儿,我是一口都咽不下去啊!”藤源乘警长摇了摇头,一嘴大碴子味的东北方言跟他的日本贵族后代身份一点也不相符合,但这却是满铁大多数日本人的标准发声。
说话间,藤源脸上还露出一副只有经过西式教育才会表露出来的难以接受的表情。早在上个星期,当两人在刚刚改名为满铁奉天铁路局一二九零次蒲公英号列车上闲聊时,藤源就嚷着让佟成带他尝一尝老北京的风味儿。而今天,他们终于如愿以偿。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刚刚品尝了京奉铁路前门车站对面全聚德的烤鸭,现在又来到大栅栏后面的李家摊子,点了这份特别的豆汁。藤源看着面前那碗散发着独特气味的豆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端起碗喝了一小口。
“呕……”刚入口,藤源便忍不住呕吐起来,连忙放下碗,用手擦了擦嘴。他苦着脸对佟成说:“这玩意儿也忒难喝了!俺是真受不了哇!”
佟成见状,笑着解释道:“这豆汁儿啊,你要是稀罕上了,那指定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惦念着,顿顿都离不开。但要是不稀罕,那可真是一口都咽不下去啊。不过呢,要是能喝下第二口,那就有八成能喜欢上它。”
佟成其实早就预料到藤源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在点豆汁儿之前,特意给藤源从旁边的摊子要了油条和豆腐脑。果不出所料,藤源只喝了一口豆汁儿后,便立刻放弃,转头开始大口吃起油条、喝豆腐脑。
“俺是真整不明白这玩意儿,老北京有不少好玩意儿,可这……”昨天藤源在全聚德吃着又便宜又好吃的烤鸭子的时候,心里还想着这个豆汗儿一定更好吃,否则佟成也不会推荐给自已。今天他尝了一口,那几乎就是.....如果不是看到佟成本人一下子就将整整两大碗灌进了肚子里,他一定以为这个佟成在故意为难自已。
“没啥事儿,这玩意儿喝不惯就拉倒,这世上本来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强整下来的玩意儿,到最后肚子里装不下,反倒有可能把原来吃的烤鸭子、红烧肘子啥的都给吐出来,那可就亏大发啦!”佟成这句话似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在说这一顿的豆汁儿。
藤源心里一紧,连忙道:“哎呀妈呀,有些事儿啊,还是顺其自然得劲儿,强求不得啊。不过佟兄啊,俺还是得跟你道个歉,关于乘警长那职位……”
藤源还想解释几句,毕竟在上个月起,他这个满铁空降下来的乘警长抢了佟成“等了”四年的乘警长职务很是不好意思,虽然这是上边的统一安排,但藤源仍然觉得无论从各方面来讲,佟成都比自已更适合于出任这趟从北平一直开到新京,并准备继续延伸到哈尔滨的长途列车的乘警长。
佟成摆了摆手,打断了藤源的话,“藤源君,不要这么说,这都是上面的安排,以前京奉铁路老张家说了算,上面的要害位置都是说东北话的,现在是你们满铁说了算,自然也应该由您来担任,这也是上面的安排,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藤源感激地看了一眼佟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佟成并没有记恨自已,以后工作起来也会方便不少。两人边聊边吃着早点儿,气氛逐渐融洽起来。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佟成很自然地一把端过藤源桌边沾了一小口的大碗,里面盛着的正是那碗藤源实在喝不下去的豆汁儿。藤源还以为他要把这碗豆汁儿倒掉,结果下一秒钟佟成就毫不犹豫地将豆汗儿放到自已唇边,然后仰起头咕噜噜地一饮而尽,眨眼功夫就把第三碗豆汁儿全灌进了自已的肚子里。
藤源整个人都惊呆了,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电灯泡,他完全来不及反应,更别说去阻拦佟成了。藤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一个人怎么可以如此迅速、毫不迟疑地喝下别人喝剩的东西?
藤源出身于日本贵族家庭,从小受到引至普鲁士的中小学初级教育熏陶,长大后又在法国巴黎受了几年法兰西贵妇们的薰陶,对于这样的行为实在难以接受。如果佟成动作稍微慢点,他绝对用手拦住。可问题是佟成动作实在太快了,快到藤源根本来不及阻止。
“李老叔,您嘞把这钱给结喽,还有之前欠您的那些个钱,也都一块儿给结喽吧。”佟成吃饱喝足后,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对着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豆汁摊儿李家夫妻说道。
似乎怕他们多想,佟成连忙解释道:“您嘞可别瞎琢磨,我哪能以后不再来您老这摊子上喝豆汁儿了啊,绝对不能够啊!”
他挠了挠头,又加了一句:“打下月儿个起,咱们这趟车,就奔哈尔滨去喽,一个来回得七八天呐,不是下午就是半夜,再上您家喝豆汁儿,估摸……”
佟成顿住,看着夫妻俩沉默不语,叹了口气。佟成深知,喝了这一次豆汁儿之后,下一次还真不知道何时再能喝到老李叔的豆汁儿了。以后随着火车时刻表的调整,他要么到达北平已经是半夜时分,要么从北平出发的时候就是下午,而老李叔的豆汁儿摊子却只有早晨才会出来。
佟成出生于一个地道的老北京旗人家庭,然而,他家却是的的确确的汉族。尽管佟佳氏在清朝统治的两百多年间曾出过皇后、妃子乃至国公爷等显赫人物,但无法改变其家族血统源于辽东汉人的事实。因此,自从进入民国后,他们一家便将户口登记为汉族。
随着清朝的覆灭,旗人们的生活陷入困境,许多人开始依赖祖上的积蓄过活,最终坐吃山空;而另一些人则不得不走上街头乞讨或卖掉子女以维持生计。
不过,仍有不少旗人选择自力更生,例如李老叔这样在街上摆了个摊子,或者如佟成的父亲佟熙詊一样投身警界,成为四九城内的一名巡警长。
受此影响,佟成也考入警官学校,并顺利毕业后加入京奉铁路前门站担任警察。历经八九年的磨砺,如今的佟成已晋升为警长,每日跟随列车往返于北京和奉天之间——奉天曾经一度改名为沈阳,但现在在伪满国又一次改回了奉天。
如果不是因为两年前,日本关东军占了整个东北和热河,并且通过何梅协定,迫使民国政府答应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同时一并将原本属于民国交通部与东北张家的京奉铁路全部都给霸占了,那么佟成就不会失去乘警长这个职位。
本来,按照资历,佟成今年应该会担任乘警长一职,但现在这个职位却被满铁派来的一个名叫藤源正卫门的人抢走了。
尽管如此,已经二十七岁,经历过一段婚姻并成为“鳏夫“的佟成对这一切看得很开,甚至认为这样也好,至少避免每天被别人指指点点,说他是个卖国求荣的汉奸。
话我们仍然转回到佟成与李老叔的摊子前.......
“甭管咋着,往后还不是要在前门这儿下车了,想喝了就言语一声儿,我专门给您留着呢。”满族老姓叫什么佟成不知道的李老叔为又少了一个老顾客而伤感,但也没敢多说一句话,毕竟佟成身边坐着一个日本警官,虽然现在北平还归民国政府、民国军队、民国警察管辖,但日本人在北平城内横冲直撞,真万一打死了自已,那也是没人敢给自已找个公道的。
“佟家那老侄儿诶,现今儿这列车都延长喽,工钱是不是也涨了不老少啊?”在不远处另一个摊子买油条豆腐脑的那五爷一并收了佟成付的油条豆腐脑钱,还非常好奇地打听了一下。他心里想着:“佟家这小子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瞅着挺老实巴交的,咋就跟日本人掺和到一块儿去了呢?”不过,那五爷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那个正吃他家油条豆腐脑的日本警察,转身走回了自已的摊位。
“嘿!这事儿啊,可真是没法儿说啊……不说也罢。不过好歹每个月能按时发工资!”佟成无奈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面对藤源这样的人,他实在不好意思将满铁的糟糕待遇一吐为快。如今虽然工作量增加了不少,但工资却不升反降,这让佟成感到有些不满和失望。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满铁至少还能确保每月十五日准时发放本月的工资,这点还是值得庆幸的。因此,佟成也无法继续无休止地埋怨下去。
“那就好啊,只要能按时把饷给关喽,那就成啦。”那五爷听到佟成的话后,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作为一个地道的老北京人,他深知如何说话才能让人喜欢听。他笑着对佟成说道:“如今俺三伯家那七儿在北平警察署当差,可都欠下整整三年的饷银咧!……”那五爷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仿佛在告诉佟成,相比之下,他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那您三弟还在那儿干呢,我可听说了,去年要辞退您三弟,结果您三弟要求补发两年半的饷钱儿,警察局拿不出钱来,就又不辞了。”将钱刚刚给佟成算清楚的李老婶儿在旁边抢白了那五爷一句。她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几个找头儿递给佟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五爷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痛快,但也不好发作。他知道自已的三弟确实有这个毛病,喜欢占小便宜,平时来老李家摊子喝豆汁儿从来不结帐。但他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已叔伯家的弟弟。而且,他觉得三弟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的。
虽然在民国北平当警察常常不能保证按时关饷,甚至一欠几年,但收入可不低。这一点那五爷非常清楚,因为他自已就是从警队退下来的。他知道那些黑钱是怎么来的,所以他并不觉得三弟拿这点儿钱有什么不对。
就他们这条街的摊子,那一个摊子不得每个月交了黑道的保护费还得交白道的保护费。这是规矩,谁都不敢违反。而这些钱都是从摊主们身上搜刮出来的,那五爷对此心知肚明。
只是万一真是出了事儿,黑道多少还能给点力儿,而身为白道的警察却只拿钱不干事儿啊。这就让那五爷感到很无奈,他也知道这种情况在当时的社会很普遍。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改变什么,除了感慨自已当年跟随佟成他爹在皇帝手下步兵统领衙门当差的时候,要比现在的民国警察道德底线可高得多了,但也只能默默地接受现实。
佟成不想在藤源这个日本人面前,跟着李、那两家掰扯这些自已人之间的那点事儿,于是他跟着李老叔打了一个招呼,就陪着藤源向着只有不到二百米之外的京奉铁路前门车站而去。
现在是1935年1月11日清晨6点35分,还有不到25分钟,作为蒲公英号的列车人员,他们必须在开车前一个小时到达列车的自已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