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芥|文野宰x文炼芥】津岛家的芥川先生精校版最新章节在线阅读,【太芥|文野宰x文炼芥】津岛家的芥川先生全文最新最全的免费小说阅读。
——吱呀。
开门声猝然响起。
津岛修治被猛地推进禁闭室,一个踉跄,跌撞地摔坐在地上。随后室门砰得关上了。他显然不觉得有丝毫狼狈,连衣摆沾染的灰尘也懒得拍扫,仅仅是平静地坐好,迎上昏暗角落里另一位陌生人的视线。
“……”
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半晌,就教周遭凝滞沉闷的空气都带着丝丝尴尬。但显然,尴尬的唯有靠在角落里的人。
“……可以帮忙扶一下吗?”
透过彩色玻璃天窗的幽微日光,津岛终于看清了对方。
他很年轻,约莫二十岁出头,容貌妍丽却憔悴,清凛的湖蓝色眼睛携着些许黯然,藏蓝的长发松松垂在身后,两边各有一撮短发蓬松微翘,像一只兔子。他穿着灰黑色的和服,腰间垂别着几环皮质带子,似乎是装饰;裸露在外的脚踝伶仃清癯,周身散发着温柔优雅、但也稍显疏离薄凉的气质。
——芥川龙之介。
津岛默念他的名字。不仅如此,他还单方面认识他。
不久前,津岛家主的胞弟,亦是他的叔父突然宣布结婚。此消息轰然席卷整个家族,上至叔伯姊妹,下到女佣婆子,皆被它震得昏昏然。津岛修治起先一无所感,甚至暗忖乏味异常,可一见平日里言笑晏晏,故作高贵正经的族人倶是惊骇厌恶,恪守规矩的佣人也开始议论纷纷。好笑之余,他不免升起些许好奇和若有所思。
津岛家,他是了解的;叔父津岛摄乌,他亦是了解。
正因了解,如此情景才不该出现。
津岛家是个传统古板,恪守礼节的地主大族。所有人都带着古板的面具,虽偶有言笑之时,却也不乏虚假伪善,连就餐都能相对而坐,在规定的时间,在昏暗的和室里面无表情地吞咽一尘不变的菜肴,直教人窒息又恶心,倒尽胃口。族人尚且如此,佣人更不必说,皆被调教得宜,从不见放荡嘴碎的。
至于他的叔父,津岛修治即便再厌恶家族,也不由称他算个大人物。
津岛摄乌,摄乌这个名字相当奇怪,可无人知晓其含义。他为人理智,手段颇多,眼光更可谓毒辣,是家主最倚重的人。商界、政局,乃至文学教育之地,他好友如云,尚不曾出现谁不卖他一分薄面的情况。不过数载,就将津岛家族的声名扩大至整个青森县,更有隐隐向外扩张之势。
他博学多才,气质亲和,脸上时常挂着一抹微笑;那双相似的鸢色眼睛不见半点阴翳,反倒多情温柔。津岛修治从未见过他勃然大怒的模样,更不曾见过他严罚下人的时候,自然无人不喜欢他。佣人婆子对他毕恭毕敬,叔伯姊妹对他交口称赞。
惟有他,面对名义上的叔父是止不住的反感和违和。
津岛摄乌今年已过而立,此前还被家主操心婚事,仅不咸不淡地搪塞过去。但没多久,他宣布结婚了。消息之突然,让人震惊到茫然。话虽如此,可只要对方家世清白,品格优秀,先斩后奏倒也无妨。家主松了口气,没有诘难;下人同喜祝福之余,多少有些艳羡嫉妒。
几日后,津岛家迎进摄乌的“妻子”。
——举族震动,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出,所谓的“妻子”根本就是个男人,还是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家主气得面色青白,脸上无光,拂袖而去。纵然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可涉及人员颇多,终究流向最底层的下人耳中。
彼时,津岛被关在禁闭室,不曾目睹如此精彩的场面,大感可惜。他出来后,风言风语甚嚣尘上,最终在婆子遮遮掩掩的攻讦嘴碎中,听到了真实的只字片语。他以此为锚点,瞬间穷尽所有能推出的信息。
对此,津岛修治缄默半晌,不由露出一抹沉沉的笑,内心陡然升起恶意的兴奋和快慰,连长久沉寂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清楚地了解那位叔父虽然表面上温温柔柔,可骨子里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那一刹那,他甚至想利用那个陌生人掀起更大的风雨,搅动经年累月的沉闷死寂,让令人窒息的津岛家族迎来更大的混乱。
然而,当津岛修治见到他时,难得出现怔愣,伪装的面具险些崩碎。
名叫芥川龙之介的青年实在漂亮,身骨清癯,面容清丽,湖蓝色的眼睛纵然憔悴黯然,却有能见底的清凛干净。他的气质实在矛盾,冷漠疏离,又优雅温和——与叔父截然不同的那种温和。
他又是孤独脆弱的,仿佛谁都能摧毁他,愁苦的气味几乎由内而外地散发。他远远游移在世界的边际,脚踩着裂纹满布的彩色玻璃,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消失。
——动人的冷漠,疏离的温柔。不见零星的伪善谄媚。
津岛修治第一次想到文学中矫情的形容。
这间昏暗狭小的禁闭室,灰白的墙皮已然斑驳脱落,水泥石砖的缝隙仍在侵吐经久不散的尘埃味。津岛修治凝视他许久,较之初见,芥川君并没有太大变化。他起身走到他身边,为其解开束缚双手的尼龙绳。
芥川不由叹息,却也心生感激,道了句谢后,活动早已发麻僵住的手腕。白皙的腕骨上残留猩红的印痕,极为刺眼畸形。
这段时间,摄乌在外忙于事务,对芥川疏于照料,故而在家主的默许下,仆人多有怠慢欺侮。不过……被关禁闭室倒始料未及。他身份尴尬,但背靠叔父,终究不像自己一般无关紧要。津岛若有所思。
“我见过你,芥川先生。”他冷不丁开口道,“当时你在叔父的书房,缓缓推开窗似乎在透气。”
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芥川一愣,随后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的少年。
少年黑色短发微蓬,身材很瘦弱,像长期营养不良所致——但出身豪族大家的子弟不该如此,纵然是不受待见的第六子。他帮了他,可芥川依然很难喜欢津岛修治。
很奇怪……
芥川对欺侮他的佣人除了偶有愤懑之外,更多的则是平静冷淡。可靠近年纪不大的津岛修治,最先出现的是空洞之感,其次是违和与畏惧。
大抵是他和挟持他的津岛摄乌太像了……那双鸢色的眼睛几乎如出一辙,即使在微笑或摆出一副随和的姿态,都能见到隐藏在深处的死寂和漠然。哪怕是零星的情感,在他们的眼睛里也全无踪迹。
芥川不是一个喜好迁怒的人,纵使被挟持,也从未迁怒过别人。摄乌和其他人,他分得很清楚,清楚到连摄乌都时常觉得残忍。
他温和地笑道:“我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你是津岛家的六男——津岛修治。”
津岛修治撇了撇嘴,心中烦躁,明明是寻常话语,可总觉得绵里藏针,字字带刺。他见芥川不改的温和疏离神色,只得归结于自己对津岛之名的厌恶。
他眨了眨眼,习惯性故作少年活泼姿态,欲要开口:“芥川先生——”
铁门砰得被急急打开。津岛径直收回未尽的话,冷静地看向门外。外面站着威严的中年男性,是他的父亲;右手边……则是始终笑意随和的叔父。
“修治,你该出来了。”家主平静道。
津岛修治乖巧道:“是。”他将眼神分给叔父,礼节性地颔首致意。摄乌含笑应下。
芥川冷冷地看完短暂的场景,一阵眩晕,腐朽之极,令人窒息;恶心之极,令人作呕。他无话可说,也没有精力用最激烈的刀剑之语发难摄乌。他只别过头,不去看他。
摄乌就无言地站外面。
他的内心平静,不曾有寻常意义上的浅薄的恼羞成怒。他没有惭愧,更谈不上心疼,只可惜没有更完美的方法和手段。
然而,这样的局面他不后悔,亦相信时间会消磨所有,让人麻木,麻木到接受现有的一切。
津岛摄乌是在一家书店见到芥川龙之介的,彼时对方正在打听附近的出版社。青年气质超然,身披古朴的灰黑色羽织,脚蹬黑色足袋木屐,手指呈现不曾参与劳作的纤白。他抱着手稿,问完也没有匆匆离去,反倒饶有兴致地看起书架上陈列的书籍,片刻神色一变,肉眼可见地浮现疑惑和茫然。
他悄然跟踪青年前往最近的出版社,待人离去后,截取了手稿。他漫不经心地翻阅,不由挑眉,觉得有了那么点意思。
倒是个大作家嘛……似乎还对佛教小有研究。摄乌注视文中“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之言,心下有了计较。
他缺一位妻子。
摄乌调查了芥川所有的信息,对方的身世经历一片空白,仿佛从天而降,令他咋舌。不过转念一想,岂非更易行事?
诸多回忆思绪不过弹指一挥间,摄乌面色不改。家中上至长辈,下至仆人,对芥川风刀霜剑般的诘难攻击,他匆匆归来后已略有耳闻。
至于修治……
他难得关注这位存在感颇弱的侄子。与津岛修治一样,他也不大喜欢对方,违和且抵触,大抵出于同类的感知,摄乌已然能想象对方日后的模样。只不过修治尚且年幼,伪装的姿态能骗过别人,却瞒不住他。
一副孤独的姿态,厌恶古板、虚伪世家的情绪,不免教他好笑。不过……表面功夫尚有不足,心智却实打实的聪慧,心思之弯绕多变,让他都不禁暗暗忌惮几分。
这样的人会被芥川龙之介暂时吸引住目光却也正常……毕竟,他们某种意义上也算同类啊。
思及此处,摄乌跨过明暗之界,走进阴冷的禁闭室。日光透过紧锁的天窗,空中浮尘依稀可见,幽微之光却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曲下身,扶起芥川先生。
无言的暧昧……
这让津岛家主脸色青白,让津岛修治沉如泥潭的心底蒙上一层阴霾。
芥川敏锐地嗅出空气中弥散的既甜又苦的气味。甜若蜜糖,苦若烂杏。
芥川疑心是幻觉,不由心如擂鼓,隐隐浮起失控的焦虑和不安。仅仅刹那,他便手脚冰凉,深感退无可退。他只得微微张开僵硬蜷缩的手指,抬手覆上摄乌干燥的掌心。他缓缓阖上眼,不忍直视。
??
芥川愀然不乐,心底亦愈加羞愤,然而,那残存的卑怯自尊,又教他不得不轻蔑这样的自己。最后,他开始痛恨起自己,比起摄乌,他竟更痛恨自己。
一种无言的哀戚和悲凉萦绕在心上。
他尝试过反抗,可彼时一念起,指尖腕骨就陡然传来阵阵刺痛,如若被天照烈火灼烧不灭的幻痛。
芥川面无表情地抽回手。他冷淡又不失愤懑地想,要是能立刻发疯就好了,他就可以自欺欺人地逃避痛苦肮脏的经历;要是可以杀掉所有人而不受制裁就好了,他就可以踏过满地疮痍的世家废墟重获新生。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这么想。
他害怕失去理智,害怕发疯,他本能地害怕成为疯子,本能地害怕因肆意作恶,走上另一条末路。
他已经没有记忆,确切说除了生活常识、技能和名字,想不起来任何有关过往的东西,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故而,他不能再失去现在的自我。
抑或……不信神明的他,最终因软弱,短暂地将希望寄托于孤高的神明,而神明也在告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