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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想是二十二岁的时候嫁到胡寨的,她的丈夫叫胡大征,一个比阿想大了五岁的油漆工,新媳妇进门的第二天,阿想就被婆家给了一个下马威,第二天阿想还在睡梦中就被婆婆喊了起来,婆婆一边斜着眼数落她懒散一边指使着她去刷昨天待客时用过的碗和盘子,这些阿想依言都一一做了。
夜里下了点雨,地有些泥泞,院子里都是人走过踩出的脚印,大小不一,深深浅浅。阿想蹲在一个大瓷盆前,挽起袖子,手里握着一块抹布,极小心地刷着那些厨具。
阿想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红色的衣裳,那是她仅有的新衣裳,脚上是一对早就穿坏了的布鞋,露着点脚趾头,阿想出嫁的时候,她娘只给她这么多东西,全数看来,也只不过一身用陈布匝成的新衣裳,两条新内衣,还有两双旧布鞋。
婆婆在一旁斜睨着阿想,最后啐了一声:“果然是个傻娘们。”说完便转身进了屋,阿想也只是趁着刷碗换水的功夫偷偷看了眼堂屋,没有说话。
胡大征身材矮小,跟阿想站在一起活活比阿想低了半个头,而且相貌不佳,可就是因为这几年在外打工,攒了些钱,去阿想家提亲的时候给阿想的娘塞了五百块钱,就这样,阿想的婚事就被这五百块钱给定下了,阿想当时是极其不同意的,各种哭各种闹,最后她娘把狠话一放:“你要是不嫁我就让你们几个没娘!”
所以,阿想含着泪妥协了,花轿来的时候阿想蒙着红盖头,哭哭啼啼的,左右不肯走出门,她娘拿鸡毛掸子从后面狠狠打了下阿想,阿想这才收住声音,把眼泪往肚子里咽,跟着喜娘一步一步地上了花轿,阿想所在的刘村跟胡寨相距六七里地,这六七里地,成了阿想这辈子走的最长的路。
归宁那天,胡大征骑着自行车带着阿想,阿想看着前面头发稀疏活像个小老头的胡大征,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至今不敢相信,她嫁给了这么个人,胡大征听到背后的哭声,没理,脚底下蹬自行车的速度愈发快了,破车子发出难听的响声,风从阿想耳边飞过,把阿想的泪水瞬间风干了。
胡大征和阿想到了娘家,把自行车一放,张口就对阿想娘喊:“大娘。”阿想愣了,看了胡大征一会,还是把话吞到肚子里,一进门便习惯地进了厨房,熟练地做着饭。
正值正午,在地里干活的老四回了家,见到胡大征乖巧地喊了声“姐夫”。胡大征点点头,掏出一块钱给了他,老三身体弱,不能下地干活,大姐一走,家里的农活就落在了老二和老四身上,老二是个滑水的,脑子里各种想法,又很懒惰,做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就是嘴巴厉害,又会哄她娘,所以她娘最偏向老二这个丫头,老四太过老实,脾气犟得像头驴,干活也是梗着个脖子,不爱说话,最喜读书,家里穷,买不起书,他就向旧时做过先生的家里借,随便在地头找个麦垛,一躺就是一下午。
吃饭的时候,阿想娘给胡大征夹着阿想做的豆酱,对胡大征说:“大征啊,阿想这丫头脾气不好,她要是做错什么你们只管打只管骂,不然她不长记性。”
胡大征啃着手里的红面馒头,边吃边点着头,吃饭时的口水顺着下巴流到了馒头上,他倒也是不嫌弃,继续咬着,嚼了几口咽了下去,阿想捏着手里的馍馍,眼一酸,最后倒也是被她硬逼了回去,看着面前她的亲人,站了起来,说了句:“我去解个小便。”
“倒霉丫头,吃饭的时候还去小便。”
她娘的声音从阿想背后传过来,阿想捂住脸,哭了出来。
阿想脑子不灵巧,书只读了两年,也没读一年级,直接上了二年级,然后在二年级蹲了两年,一个“中”字学了半夜也没能学会,人又敦厚老实,看着一副憨憨的模样。
她为姑娘时,常跟着村里稍大的女孩一快去做工,那时候家家都要挣分,一到时候就有人拿着锣鼓满村地走通知人们去开工,最后分粮食分东西的时候也要靠着这挣来的分得的,阿想家那时只有阿想一个人去,弟弟妹妹小,她娘又是个怕做活的,阿想挣的分不够回来还要被她娘骂,这些阿想都忍着,难过也难过那一会,晚上照常睡得快,第二天照常去开工。
阿想的爹在阿想十五岁的时候便没了,家里没了男人,村里的人开始变着法地欺压阿想一家,向村长进谗言,说些难听的话,又暗里扣阿想做工的分,等到最后分东西的时候,阿想一家才看到自己篮子里的东西比别人少太多,回家她娘就开始骂着阿想做工不积极爱偷懒,后来农村实行改革,倒也没了这个规定。
结婚第二年,阿想怀孕了,八个月的时候,婆婆喊阿想过去帮忙收拾屋子,阿想应下了,只不过是行动不便晚去了那么一会,她公公就动怒了,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尽是些粗俗的话,低矮的墙是用土堆成的,年数已久,开始掉着土渣子,窝在墙头的鸡被惊得飞到了树上,阿想一进大门就被椅子砸中了头,血当时就冒了出来,阿想的头开始发昏,她公公见到阿想更生气了,瘸着一条腿来到大门口,拽着阿想的头发往院子里一推就开始打,一只手揪着头发,一只手扇着耳光,边打边骂着,她婆婆站在一旁,环抱着胳膊,冷笑着,阿想捂住额头,哭喊着:“爹,爹你别打了。”旁边的人家连忙过来,劝架的有,看热闹的亦有。
最后在她公公停手的时候,阿想两眼一发黑,昏了过去,阿想没了知觉,昏过去之前听到旁边有人喊着:“快请大夫啊,阿想死过去了哇!”
阿想是被身下的锐痛给活活疼醒的,一醒来,身上各处的伤口好像都恢复了知觉,在空气中叫嚣着,见阿想醒来,稳婆顿时招呼人端过来生孩子的工具,对阿想说:“你忍着点啊,一会用力。”
生孩子折腾了一整天,最后在阿想涣散的眼神以及孩子的哭声中,阿想又昏了过去,眼角冒了泪花。
稳婆抱着孩子出去,大声喜道:“是个男孩!”
阿想昏睡了好久,她梦到了金黄色的麦田,梦到了小时候经常抱她的奶奶,太阳暖洋洋地照下来,奶奶在太阳下给她逮着头上的虱子,她坐在地上,奶奶坐在凳子上,还跟她讲着从前的故事,然后她又梦到了她娘,她丈夫,她的公公婆婆,梦到他们各自拿着一把剪刀面对着自己,阿想被吓哭了,一低头发现自己手上也有一把剪刀,只不过那把剪刀上沾满了血,阿想一下子就醒了,头沉得厉害,又躺了回去。
等稍微恢复了点精力,阿想努力起身下了床,扶着床前的桌子,柜子,慢慢地走出了房门,家里没人,墙角的鸭子跳进积了雨水的盆里欢快地洗着澡,这时胡大征突然回了家,见到阿想,说:“快去爹那边,儿子在爹那。”
阿想突然转身又进了屋,用被子蒙着头,胡大征追到房里,开始埋怨阿想:“当时你跟爹置什么气,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让着点他不行吗?”
阿想蒙着被子,一动不动,胡大征骂了一句“死婆娘”就愤愤走了,阿想头下的枕头湿了一大片。
儿子被婆婆抱着,阿想不去就见不到,最后在阿想能走远的时候还是去了婆婆家,阿想身子虚得厉害,她头上裹着个毛巾,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婆婆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婆婆对怀里的孩子说:“大海啊,长大了可不要疼你娘啊,要疼奶啊。”
大海突然哭了出来,哭声震天,传到阿想耳朵里,她的心都揪着疼,阿想连忙进了屋,正想接过婆婆怀里的孩子,婆婆对他翻了个白眼,哑着个嗓子说:“你别过来,生着病一身的晦气,可别传给我孙子了。”
说完不再看阿想一眼,抱着孩子进了里屋,阿想站在堂屋里,最后忍不住哭了,央求着婆婆说:“娘,你就让你抱抱孩子吧。”
老太太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叉着腰怒喝道:“你回去吧,我孙子睡着了,你别吵着他,晚上过来一趟,我孙子该吃奶了。”说完又进去了,任凭阿想在外面哭得多大声多委屈,她一概当没听到,孩子被吵醒,和阿想一起哭着,最后阿想被婆婆赶出了门,阿想哭着回了家,坐在床头,眼泪止不住,掩着面,放声嚎啕。
阿想能抱到孩子,也只是在喂奶的时候,也只有那时,阿想心里才稍稍有点温暖,阿想不止一次想过去跳河去上吊,做个鬼也总比在这里做人强,可每次看到孩子在自己怀里安静地吃着奶,阿想又忍不下心撇下儿子,她不能让她儿子以后没娘啊,阿想每天就这样在想死又不狠心中纠结着,矛盾着,痛苦着。
孩子半岁的时候,阿想公公死了,又过了半年,婆婆也跟着去了,阿想心里像是解除了一项巨大的痛苦,心里常年紧着的那根弦松了些,她感觉到一种报复性的开心,那两个人一死,孩子就被接到自己身边,自己能亲手照料着,这也给了阿想活下去的勇气和奔头。
胡大征每年都出去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几天,家里就只有阿想跟孩子两个人,胡大征挣的钱,不会全部交给阿想,他只给孩子的奶粉钱,剩下的一部分给他弟攒着娶媳妇用,另一部分自己留着吃喝玩乐了,阿想没办法,每天骑着破自行车去大街上卖水果补贴家用,路不好走,晴天还好,一到下雨天,路上都是泥,连人都走得艰难,阿想推着自行车一步换两步地走,车轱辘上夹着一圈的泥,阿想在路边折一根树枝,把泥捅下来后推着才轻松点,孩子歪倒在篮子里,不哭也不闹。
有一次过年,下了很大的雪,那雪不停地往下坠,人往雪地里一走,雪能到腿肚子上,阿想娘打电话让阿想过去,说过年用的炸品还没做好,阿想正做饭,挂完电话后,随手拿了点生肺片放到嘴里就要出门,胡大征拦着她,不让她去,让她先把饭给做了,阿想推开他,说:“东西往锅里一放,烧把火就熟了,别忘了给大海冲奶粉。”说完便一头扎进雪天里,拿着手电筒,披着个大衣,戴了顶胡大征的皮帽子,不回头地往北走,平时走路只要一个小时的路程,阿想走了三个多小时,到了娘家,阿想跺跺脚,把鞋上的雪抖下来,又把大衣脱下来甩了甩,她娘埋怨说:“你咋来这么慢,我马上睡着了。”
阿想默默地和着面,点了火,她娘坐了会,又打了个哈欠,对阿想说:“我这困得撑不住了,我先睡会,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
阿想心里悲苦难言,点着头,翻腾着手里的东西。
锅里的油滋滋地响着,炸物下锅的时候,油沁入面里,阿想突然心生一种幸福感,像在冰天雪地里靠近一根火苗一样的幸福感。
那天晚上,阿想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一两点了,雪虽然停了,但积雪越发厚了,阿想走得艰难,她又怕走夜路,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小时候她听奶奶说,在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有声音在背后喊你的名字一定不要回头,那是鬼在招魂,阿想一路上都没敢回头,牟足了劲儿往回赶,路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子,家家户户灭着灯,阿想成了雪人,眉毛,眼睫毛上全是雪,阿想张不开嘴,嘴巴积了雪,结了冰,她的手被冻得没了知觉,手电筒照得一抖一抖的,夜里风大,阿想裹得再严实也被风撬开了衣角,风灌了进来,掠夺着阿想身上每一处肌肤。
那时候天是黑的,风仿佛也是黑的,阿想的周围,都是黑色的。
大海三岁的时候,阿想生了第二个孩子,孩子还在襁褓里时,阿想打电话给在外地打工的胡大征,让他寄钱回来,家里养着两个孩子开销太大了,常常买不起菜,阿想有时候跟着寨子里的老人去地里挖野菜,两个孩子没人照看,阿想就把小的绑在背上,一只手拉着大的,跪坐在田地里,把挖出来的野菜放到篮子里,最后另只手挎着篮子慢慢走回家。胡大征一开始并没说什么,到最后听得烦了骂了句“臭婆娘整天就会找事”便挂了电话,阿想在电话这头,看着面前两个孩子,想哭又不敢出声,只好默默流着泪,大海在一旁,逗着妹妹,两个孩子发出铃声般的笑声,荡漾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跟胡大征通完话的那个晚上,阿想刚把两个孩子哄睡着,正想把门锁住,外门进来一个人,拿着手电筒直挺挺地照着阿想的眼睛,阿想用胳膊挡住光,来人一直那样照着,并没有说话,有威胁的意思,阿想也一直挡着,没有先开口,也没有动,局面僵持了有十分钟,那人突然转身走了,大晚上天色昏暗,阿想没看清那人的样子,当手电筒的光离开的那一瞬间,阿想差点跌倒在地,过了好久才缓过来,手臂酸痛,第二天晚上,阿想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响声吵醒,有人在撬门,发出的响声异常地大,阿想坐在床上,没有出去,撬门的声音持续着,阿想最后开口大骂,把知道所有粗俗粗鄙的话说了个遍,把能骂的也骂了遍,两个孩子被吵醒,哭闹着,阿想一边哄着两个孩子一边破口大骂,最后撬门的声音逐渐小了最后消失,阿想仍惊魂未定,拍着孩子的后背,抹着眼泪,大海看到阿想哭了就停止了哭闹,最后慢慢地用那只小手擦了擦阿想脸上的泪,阿想突然大哭出声,紧紧抱住了面前的孩子。
六月份,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胡小征娶了邻村的一个傻媳妇,说是傻,是因为这姑娘小时候发烧没能及时治,脑子给烧坏了,有些疯癫,翻新的房子和娶媳妇的彩礼,都是胡大征的钱,胡小征比他哥还要矮,整天披着个破旧的黑夹克满寨子地晃悠,牙凸出在外,露出门牙之间的牙缝,头上稀疏的几根头发,年纪轻轻的看着却有四五十岁,又加上没有手艺不能挣钱,没有姑娘家看上他,跟他哥一商量,不如多砸点钱娶了个傻媳妇回来。
新媳妇叫素梅,长得又黑又瘦的,头发整天乱糟糟的,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阿想有时候路过胡小征家门口,常看到素梅一个人坐在大门口的石墩子上,见到阿想,激动地用手比划着什么,哈喇子流了好长,阿想害怕,情愿绕远路也不想路过胡小征家门。
不知这事怎么被胡大征知道了,阿想也不知道这是谁传的消息,到了胡大征耳朵里,变成了阿想看不起胡小征,那天中午刚过一会,阿想正蹲在打水井边洗着衣服,胡大征怒气冲冲地踢开了大门,见到阿想就打,随手拎了一根木棒,边打边恶狠狠地骂:“死娘们,叫你看不起兄弟,我打死你!”
大海胆怯地躲在门后面,不敢出声,阿想抓着自己的衣服,死活不肯叫出声,胡大征越打越起劲,最后把木棒一丢,直接用手扇耳光,一脚踢到阿想肚子上,阿想闷哼一声,歪倒在地,大海跑出来趴在阿想身上,哭喊着:“爸,你别打了,别打了。”
阿想把大海护在身下,依旧不肯出声,胡大征打累了,把阿想的洗衣盆用力一翻,衣服,水全撒到地上,水井旁边是个水沟,衣服哗啦一下被翻到里面,胡大征甩着胳膊,翻了一眼地上的阿想,扭头就出了家门,大海在阿想身下哭着,阿想扶着墙艰难地起来上半身,肚子上火烧火烧地疼着,像被打穿一样,连肋骨都火辣辣地疼,阿想咬着牙,对面前还哭着的大海说:“去,给妈搬个凳子来。”大海抹着眼睛跑去堂屋搬来个凳子,小心地放在阿想面前,阿想把手臂放上去,头枕在手臂上,肩膀一颤一颤的。
午后的太阳开始向西,阿想家外面有一小片树林,蝉争相鸣叫着,此起彼伏着,往往是某只蝉的鸣声额外响亮,响了一阵后停下,过了六七秒之后又开始鸣着,循环往复,家里花果树的叶子打着卷,太阳炙烤着大地,逼得人流汗。
阿想之前卖过水果,骑着旧车子上街,买了个二手三轮,挨庄挨寨地骑着,喊着:“卖苹果啊—”,骑着喊着,一刻不停,大海去了学校,三轮里坐着个小的,到了中午还要路过学校去接大海,那天阿想带着两个孩子刚走到回家的那个胡同口,就看到自己家门口站着两个人,穿得笔挺挺的,阿想害怕,正想拐走,那两个人就眼尖地瞅见了阿想,立马跑过来,拉住阿想地三轮车,说:“大姐你别怕,我们找你是有事的。”
阿想拽紧车把,说:“我跟你们没啥好说的。”
那两个人听到这话倒也没气,笑道:“大姐,先进家,进家再说,别把孩子饿着。”
阿想见这两个人笑得没有恶意,就推着三轮车进了门,把两个孩子放屋里,锁上门,从厨屋里拿出两个凳子放到院子里,对那两个人说:“就在这说吧。”
那两个人没有坐下,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的把大门关上,回头对阿想说:“你的事我们听说了,”那人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阿想,“我们是县城律师事务所的。”
阿想接过那张名片,看不懂,就收进了口袋,问:“你找我啥事?”
那人直接说:“你丈夫是不是经常打你?”
阿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这两个人,没敢说话。
“是这样,我们下乡走访的时候,听你们寨子里有人提到过,我就直接说吧,你要想离婚,我们可以帮你。”
阿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离婚?她之前想过去上吊跳河,反正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但是为了孩子,她想,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俩娃至少有个亲娘疼着,就算日子再苦,有娘总比没娘强,她没想过离婚,实际上,她就没认为离婚是一个选择,她想到胡大征怎么对她的,她娘又是怎么对她的,又是一阵心酸。
见阿想有些迟疑,那人又说:“我们帮你也可以,但是我们有个条件,”那人在阳光下笑着,“你离婚后,去照顾杨先生,他儿子女儿出国了,杨太太走得早,老爷子有点孤单,你放心,工资很高。”
阿想有些蒙了,他不知道这杨先生是谁,心想这么好的事情怎么轮到自己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过得太苦了,老天爷都看不下了,要帮自己转运了?阿想一直想着怎么样脱离这片苦海,要是自己要求离婚,胡大征绝对不同意,但是有律师帮助,胜算应该大一些,到时候自己带着两个娃,就算辛苦至少不受气了。
“但是你两个孩子得留在这,不能带过去,你看要是同意的话,我们就准备准备材料,事情办好后就接你过去,以后就不再回来了。”
阿想眼睛里顿时布满了一层阴霾,跌坐在地上,两个人正欲去扶,却看到阿想突然掩面,抽泣出声。
那两个人劝说了好一番也没能让阿想说一句话,面对阿想的眼泪,他们没辙,最后就走了,当天晚上胡大征便打来电话把阿想又骂了一通,阿想突然把手机丢了出去,靠在门上,缓缓坐到地上,无声哭泣着,用手锤着自己的头,揪着自己的头发,用力挠着自己身上的皮肤,把皮肤挠破出血,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不控制自己的力度,她享受着疼痛带来的快感。
阿想一点也不瘦弱,她从小就开始干活,手脚早就因农活变得粗壮,腰身也是粗的,胳膊也是粗的,又加上身材高大,丰乳肥臀的,寨子里有人玩弄她,言语低俗下三滥,她厌烦这世上了,她真的觉得自己挺不过去了,她常常有“还不如死了”这个想法,可每次准备好农药或者绳子时,又不忍心一个人去了,她不是怕死不是不敢死,而是她想死却死不了。
最后,那天晚上,阿想把眼泪擦干后,还是拖着有些壮硕的身子,笨拙地起身,给两个孩子做饭。
她这辈子是极其厌烦男人的,尤其是个子矮的男人,所有的力气都长在心眼上了,不上进不争气也不敦厚,眼里冒着贼光,手脚不老实,又怕干活,这样的男人,简直就不是个人,她闺女长大了,她得告诉她闺女,一定不要嫁给个子矮的。
相比于儿子,阿想更疼爱闺女一些,因为同是姑娘家,阿想体会过那种不受待见的滋味,那种被人逼迫受人委屈遭人白眼的痛苦,她娘不爱她丈夫不体恤她,活在这世上,靠的是一个母亲的责任,活着有啥意思?阿想常常这样问自己,她自己都想不通,也没有人能够告诉她。
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奔赴死亡,都有人降落于世,人不过是在忙着生,也在忙着死,所谓生活,也不过是,生下来,并活下去,阿想不懂生活是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活,她在人世辗转这么多年,没人给过她温暖,除了两个孩子,她好像没有什么寄托了,她最不放心的,最牵挂的,就是这两个孩子,如果没有这两个孩子她早就走上黄泉路了,她时常怨上天无情,为什么要在自己想死的时候有牵挂?而这牵挂,还是要缠着她一辈子的,人各有各的活法,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悲剧。
阿想这辈子,是头上的虱子,只在头发衣服里面穿梭,喜欢太阳又害怕太阳,喜欢的是太阳的温暖,害怕的是太阳下的人,是寒冷冬天下,人喝热水时最后一口早已经冷掉的水,水入肝肠,凉人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