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的时代存活,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之举。行差踏错,将会牵连全族覆灭。这个道理,她一开始就明白。藏拙的日子,从暗夜掉进院中的黑衣人身上终止。是出手相救,还是补上一刀,她只犹豫了片刻。一念之间,纠葛之始。 ...
地肤:嫩苗可做蔬茹,攒簇团团直上,性最柔弱。将老时可为帚,耐用。苗叶苦寒无毒,和气,可解恶疮毒。
“姑娘,书上说的地肤,就是您名字的出处吧?”
软榻上,一手端着书,一手支着肘虚扶下巴的姑娘露出半边脸来。左眼抬眸间晶莹透亮,睫毛挺翘纤长,鼻尖小巧。已经渐渐长开的小脸白皙饱满,樱桃小口自带豆沙色的蜜红。
“嗯,你觉得我与那地肤像不像。”语气中带着十六岁少女应有的俏皮和清脆。
顶着两团丫鬟髻的小丫头撇撇嘴,挪动了下双腿靠近火盆。“像不像先不说,就这句性最柔弱可做蔬茹,看着就起火。软弱的物事,谁都能踩两脚。”
沈地肤噗嗤一笑,放下书本,起身凑到火盆旁,也扯了个板凳。“还在为这点碳生气呢?”
小丫鬟把手里的书本往怀里一塞,环抱着胳膊嘟起嘴来,烛火中,有些泪意盈盈的味道。轻薄的单眼皮眨巴眨巴,硬生生忍下去。“姑娘,今日是给咱们碎碳,明日就是碎饼。您之前还会与她们争论几句,最近半年是怎么了,这一口口的气咽不下去,奴婢要憋死了。”
沈地肤眼角的笑意收敛几分,心道:半年前争论的那个姑娘,早就魂不知所踪了。
拢了拢身上的夹袄,似是呢喃的说:“要想活的长久,忍一时又何妨呢。”
小丫鬟怒其不争的抄起火盆边的铁钎,沙沙几下捅进去,火星四溅。
沈地肤眉眼间再次挂上笑意,也不恼,起身重新坐回软榻。
屁股刚沾上棉垫,就听院子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动静。她眸色一凛,看向小丫鬟。“春分,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春分将铁钎扔在火盆边,没好气的回了句:“没听见,大半夜的,耗子冻的都不出窝,能有什么动静。时辰也不早了,姑娘早点上床休息吧。”
她可能想不明白,自家这位不受宠的四姑娘,既不用经常出入各种宴会,又不用考取功名,整夜挑灯读个没完到底为哪般?
偏生四姑娘自己读书还不算,拉着她也一起识文认字,说什么总要有一技之长。
春分打了个哈欠,径自起身去铺床。
她刚刚看过的那本医术掉在地上,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捡起,掸掉表面沾染的灰土。
“好,那便睡吧。”
铺床的春分听得这话,啪啪拍了两下已经平整的被褥。“姑娘总是这样温吞,死人也要让您给气活了。”
换作其他几个院的主子,丫鬟若是敢给主子甩脸色,早拖出去杖刑发卖了。
沈地肤躺在冰凉的被褥里,一双眸子望着窗外,总觉得不安。
春分已经回了耳房,屋内又暗又静。
不知道翻了几个身,还是唰的坐起,重新穿上襦裙,裹了件藕荷色的棉披风出门。
她所住的院子本就是府里偏僻的西院,四四方方的,不过三百多平米大小。院中东侧墙根处放着两个半人高的水缸,夜里黝黑黝黑的,很是显眼。
沈地肤借着寒凉的月光四下望了一圈,连棵树都没有的平地,只有那处水缸后可以藏人。
她也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抽,下意识觉得那声闷响,就是有人掉进院子。
夜风有些冷,她双手紧紧扯着披风,缓步靠近。
脚下踩着的小石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双手捂嘴,圆溜溜的眸子似乎要瞪出眼眶。
水缸后露出白底黑靴。
果然是有人落进院,还是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理智告诉她,这是个天大的麻烦。此刻她应该大声呼喊抓贼,让那位便宜爹派人来抓,送去官府。
双脚不听使唤的继续靠近,在黑衣人蒙着面巾的脸颊旁蹲下来。
蒙面贼人哎,她第一次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小手缓缓伸出,眼看着就要碰到面巾。
月光被一抹薄云掩盖住,四周更加昏暗,冷风吹的脸颊有些刺痛。
面巾之上露出的那双眼睛,闪出两道更冷的光。
沈地肤心中一颤,唰的收回手。
完犊子,贼人醒了,还看到她的长相了。
“你,你需要帮忙吗?”
黑衣人没吭声,翻转一下趴伏在地,手肘撑着要起身。没等他爬起多少来,噗通一声再次跌趴下去。
沈地肤一眼就瞄到贼人手掌上与身下土地的一片深色。看着是黑色,其实,那是血色。
这人伤的不轻。
要不,趁他病,要他命?
对方已经看到她,若是报官不成被贼人逃了记恨上,那小命呜呼的可就是自己了。
补上一刀,送他去见阎王?
不行不行,杀了他,这么大一个人,埋起来还要挖坑呢。况且天寒地冻的,也动不了土。
救他?
万一贼人是条毒蛇,她成了倒霉的农夫......
鼻尖已经冻红,吸两口冷气,还是下了决定。
她的这双手,万万不能握屠刀。
后半夜,外头开始飘雪,簌簌落下,掩盖住一切痕迹。
沈地肤出了一身汗,再次钻进被窝,竟感受不到被褥的寒凉。
侧头看了眼软榻方向。这人又高又壮,拖起来还真是费力呢。不过,肌肉捏起来,手感好好......她扯起嘴角微笑,合上双眼。
室内,两道浅浅的呼吸交织,直到天明。
耳房的木门吱嘎一声打开,就听得春分的声音,尖利且高亢。“啊,怎么又下雪啊!”
沈地肤忽的惊醒,赶忙穿衣起身。
她知道春分不喜欢扫雪,她更知道,若是等对方冒冒然闯进来,看到软榻上的黑衣人,定会用尖叫声划破整座御史府府邸。
这场雪比她预想的要大些,深度已经足够掩盖住脚踝。
等春分拿着扫帚扫出一条能走人的小路到门口,沈地肤已经检查了一遍黑衣人的伤势情况。
昨晚黑灯瞎火的,她只撕了几块布条简单包扎。又菩萨心肠的用绣花针封了几处穴道,帮他止血。
手臂上有刀伤,肩膀上有箭伤,腹部的那处血窟窿更像是三角形的枪尖所刺。
如果昨夜她不手欠将人拖回来止血包扎,估计今早上雪里埋着的,就是一具死人。
她抬眼去看墙上挂着的那副字,明哲保身。字是她写的,用来警示自己。
“姑娘,起了没,奴婢先去大厨房领早饭了?”
沈地肤走到墙边,唰的将那张字撕下来,团成一团,砸在黑衣人的身上。
“等等,春分,你先进来说话。”
沈地肤拉开门闩,侧身将脸颊冻的红扑扑的春分让进来。
在春分看到软榻上的人影之时,手疾眼快的扑过去,死死捂住她的嘴。
“唔!唔!”
惊叫声总算只透出手背,没能穿破房顶。